途徑縣衙門時,剛好趕上有衙役將摘了官帽脫了官袍的羅慶祥押走,前些日子還張牙舞爪的父母官眼下滿臉的萬念俱灰。
駕車的妙緣想到青陵說過這羅大人風光不了多久,便問道:“這是你做的嗎?”
青陵剛好關上車窗,簡單將此事說予了妙緣聽。
那日在牢中,他便讓商長珩仗著自己是鬼,旁人瞧不見,去尋羅大人的罪證,這縣太爺要錢的樣子十分熟練,想必是沒少做,往上告官也不見得有用,商長珩還真找著了有用的東西,用障眼法蠱惑了一個衙役,將這份罪證送到了知州府上。
不是沒有想過官官相護,但青陵仗著有商長珩在,倘若這個知州不管是,那就如法炮製連帶著知州一起端了。
想到此處,青陵撫了撫掛在胸前的那枚古玉環龍佩,商長珩如今便棲身於此,用他辦事青陵使喚得順手,但他也確實沒料到商長珩願意幫忙。
馬車自然是進不了山的,青陵只能與妙緣步行入山,待行至阿元殞命的斷崖處時,環龍佩忽然沁出了冰冷的氣息,青陵腳下一頓,便瞧見已經換了衣裳的商長珩現身。
斷崖下的深淵暗不見光,稍稍往下一看便是萬丈深淵,站在岸上的人也顯得何其渺小,青陵不太敢往下看,便幹脆看向商長珩問:“怎麼了?”
“那日走得急,忘了下頭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了。”商長珩又露出了陰鷙殘忍的笑,像是伏低身子捕獵的野獸,他露齒笑道:“你那小廝死在這兒,不見得就是失足,一個頭七都沒過的遊魂,便險些化作惡鬼來害人,都是這底下的東西作祟。”
妙緣也低頭往下看了看,他這雙法眼能瞧見邪祟,可深谷之中陰氣太重,又存著瘴氣,他實在瞧不見,那日入山時商長珩的氣息將整個斬龍山都覆住了,以至於他當時沒能察覺到斷崖下的貓膩。
青陵隱隱知道商長珩想做什麼。
只見商長珩伸手向下一抓,那深崖下便傳出了無數個聲音合在一起發出的尖叫:“你做什麼?!”
“那是什麼東西?”青陵問妙緣。
妙緣沉吟須臾,低聲說:“像是屍氣化作的什麼邪祟,不似魂靈,這斷崖下不知多少人橫死,魂魄或去地府或是散去,但總有遺留下的怨氣不甘,在這深不見底陰盛陽衰之地,久而久之便成了煞,尤其這斬龍山…地勢也太差,那日來時小僧便想過,這樣極兇的xue位怎會有墳冢,果不其然養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青陵確信那個“了不得”的東西說得是商長珩。
因為這斷崖下的那所謂的煞已經被商長珩硬生生給拽了出來,化作一團看不清形狀的黑霧,正在商長珩的掌心劇烈翻滾如同掙紮,其中傳出男男女女的悽慘尖叫,彷彿無數個人同時發出叫聲,其中混雜著求饒與叫罵,即便如此,黑霧還是在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掌中漸漸縮小。
妙緣攥緊了念珠,憂心忡忡地皺起眉。
青陵瞧見後問了句:“怎麼了?”
“他在吸邪物的陰煞之氣。”妙緣刻意壓低了聲,“人死後魂魄離體,卻並非每個心懷怨恨之人都能變成鬼,能成鬼甚至是厲鬼的,都是機緣巧合,可他這…分明像是鬼修,煞氣這樣積攢下去,他遲早有一日控制不住自己,天道也會愈發注意到這個不容於世之物。”
青陵接著問:“會怎麼樣?”
妙緣沉默須臾後,說:“要麼變成毫無理智只知殺戮的厲鬼,要麼被天道抹去,端陽日這些遊魂厲鬼頂不住便會魂飛魄散,如他這般的厲鬼,只怕也難在人間留太久,青施主,你們已經結下婚契,無論是自願下去還是在陽間撐到魂飛魄散,你覺得他會放過你麼?厲鬼的偏執非同小可。”
妙緣將話說得直白坦誠,可言辭甚至是語氣都帶著幾分惋惜,他從未見過千年的厲鬼,還能如常人般保持理智,即便這厲鬼殺人不對,但不可否認他殺的人並不無辜,青家人用邪法不知害了多少人,他們踩著那些可憐無辜的屍骨錦衣玉食,反倒比惡鬼還可惡。
而青陵也終於明白他和商長珩彼此的處境。
商長珩越是強大,冥冥之中的天道就越是會注意到他,就像池水中多了條不該存在的魚,最初或許不會有人在意,可這條魚越長越大,越來越有存在感,就會惹來監管者的注視,甚至是滅殺。
所以商長珩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來慢吞吞地想起前因後果了。
他是死於千年前的亡者,早在死去的那一刻,他就不在屬於人間,更何況是千年後的人間。
可死去的厲鬼不甘心,他如此執拗地行走在千年後的陌生陽世,為追尋前世未了的因果與執念,青陵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能讓失去記憶的商長珩耿耿於懷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