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交易
天已熱起來，青陵也換上了更輕薄的衣衫，年前他才過了十八歲的生辰，素色的寬袖青衣繡竹紋，襯得他似雨後青竹般俊秀挺拔，雖瘦了些，但身量卻不矮，只是比起比他要高出一個頭的商長珩還是顯得不太夠看。
從衙門回來已經過了三日，羅縣令那邊彷彿當真不敢再有什麼動作，青氏的東西也變賣了不少，有一些鋪子無人賣便暫且租賃出去，一向生活拮據的青陵荷包終於也是鼓了起來，但命還在那邪祟手裡攥著，青陵也難以高枕無憂。
索性便開始認真修習那些青氏收藏的術法，閑暇時便試圖尋找一些有關周朝商氏皇族的訊息，前者是為了在邪祟殺他的時候不至於手無縛雞之力，後者在青陵看來其實沒什麼意義，但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總要知道這厲鬼是從哪來的。
但周靈帝在野史中常常出現，除卻他的風流軼事外，便多數這位亡國之君的悲情，連死因都有不少。
周朝覆滅後，中原大亂，外族侵襲，天災連年兵災不斷，天下四分五裂，各地諸侯四起，而周靈帝做為天朝大周最後一位帝王，彼時的境遇十分難堪，朝堂無可用之臣，最後或是死殉大周，或是死於漠北羌族之手，總之這位皇帝連皇陵都不曾有。
而野史之上，對周靈帝的評價也多是“生不逢時，無甚作為”，不過也都是後世之言，不知為何，分明周朝天子史冊都有記載，唯有這位靈帝記載甚少，甚至連他在位時那段的記載就是空白。
在他之前的先帝也似乎被刻意抹掉了些許訊息，譬如有多少皇子，周靈帝又是第幾位，都沒有記載，只一句繼後的嫡子。
忽地，一陣風吹關了窗，青陵被聲響震得抬頭，這才發覺屋子裡暗了許多。
他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眶，起身走出門，站在簷下一瞧，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是漫天陰雲，分明晨起時還是個好天光。
四時有序，陰晴無常，一如人之旦夕禍福。
不過幾息之間，便有電光自雲層中閃過，黑雲之中緊隨其後地響起驚雷。
“你在看什麼？”商長珩的聲音從身側響起。
他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
青陵已經習慣了，偏頭看了眼商長珩，他身軀凝實，烏睫纖長，長眉入鬢，側顏更是俊美得猶如美玉雕琢而成，只是過分蒼白了些，否則與活人也沒什麼區別。
只不過他此刻神色算不上好，一雙眼目光沉沉地望著天際，頗有些許如臨大敵的意味。
“沒什麼，只是歇歇。”青陵說完，又問：“你記起來多少了？”
“很多，但很亂。”商長珩遙遙望著天際，那裡黑雲遮住了天光，眼看便要有驟雨落下，他混亂如碎片的記憶中也有這樣的場景，傾盆大雨下是漫山遍野的屍骸，折戟斷劍，血流成河，有人在哭嚎，有人在嘶吼，最終凝成一副絕望的、黑色的畫卷。
“我的魂被困在棺中，只記得為我守陵之人，便是下咒阻我輪回之人。”商長珩的語氣陰鷙怨毒，恨如無盡海，“青家靠著我的氣運茍延殘喘——”
他忽地頓住了，神色也怔怔。
青陵想了片刻，才輕聲說：“千年，周朝覆滅已有千年了，你記得自己的名字，但不記得自己是誰？”
過了良久，商長珩才“嗯”了一聲，而後又低喃自語似的說：“一千年了。”
時移世易，滄海桑田。
這千年前的厲鬼記得自己的名字，記得青家害他被困古墓，除了這些，應當也沒想起來太多了，否則他早該有所行動，而不是整天與他在這小院子裡足不出戶。
“你打算怎麼辦？”青陵問。
又一道驚雷落下，商長珩的臉色更差，他恍惚了片刻，才說：“總會記起來的，待我記起來…”
“商長珩。”青陵低聲說，“如果、如果我幫你找回記憶，或者…查清千年前發生過什麼，你能放過我麼？”
商長珩嗤地笑了聲，“我是惡鬼，你的命攥在我手裡，倘若我誆騙你幫我，再殺了你，你能如何？”
青陵想了想，才說：“當我倒黴，你是答應了麼？”
商長珩卻沉默了，過一會兒才說：“你也真敢賭。”
“我沒辦法。”青陵嘆了口氣，“哪怕有一線生機，我也想賭一把，商長珩，我盡力幫你，你留我性命，如何？”
商長珩終於轉過頭來，恰有電光一閃而過，那張蒼白俊美的臉揹著光，顯得陰沉漠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