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這店名是孟寒按老闆的身份隨口說的,沒想到到了現場門楣上真的掛了一塊歌迷髮廊的招牌。老闆姓彭,名激揚,笑容可掬,和我們年齡相仿。店裡還有個夥計,正在給一個顧客吹頭髮。
說起這家髮廊,阿彭先和我們講了一個令人感慨的故事。這小店是他與一個姓許的房東租的,屬於許家的祖屋。許家爺爺,是黃埔軍校十二期的,後從部隊復員,子承父業留在杭州做買賣。爺爺有一胞兄,在報社做記者,據說當年向全世界報道過rb投降的訊息。四九年解放軍打到華東,哥哥讓弟弟一起跟他去舟山,再去臺灣。但可惜留在家的一捆柴,許家爺爺就多待了幾天。幾天後,柴是燒完了,解放軍也進城了……兄弟倆從此骨肉分離。
幾十年裡,許家爺爺國民黨軍的身份一直沒能得志。但因表現良好,政府給他保留了這套小小的私房。前幾年,相隔四十年臺灣的哥哥來杭看他,兄弟團聚,物是人非。見弟弟還住在這破舊的房子裡鬱鬱寡歡,大家都留下了心酸的眼淚……
許家爺爺沒事就一個人喃喃道:那捆柴啊那捆柴……沒多久就過世了。
阿彭的故事讓我們唏噓不已。這寫成小說就是一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柴》啊!我當然聯想到雲嫣的爺爺和堂伯們、以及裴老的傳奇身世,江南富庶之地宗族門第、人文積澱深厚,這類被時代與命運摧殘、嘲弄、折騰的悲傷故事還有很多。
物質上的差距其實不足為提,精神上的挫骨揚灰才是讓人徹底絕望的。
顧客已付錢走人,安娜坐到鏡子前的理髮椅上,整個店堂燦然生色。技藝是夥計好,阿彭看了眼安娜,就讓夥計接手。一邊對我暗暗豎起大拇指。
安娜做頭髮的時候,阿彭跟我和孟寒聊了開歌迷髮廊的原因:就是利用髮廊這個點,讓喜愛音樂之人聚集在一起。他和他電力局的朋友也已組了一個“杭音”歌迷會,有幾十個人,基本來自電力系統,而且也有自己的刊物,說著找出幾份簡單的油印的雜誌給我看。
阿彭是個理想主義者,說話帶著熱忱。他提議讓“杭音”和“樂友”兩大歌迷會合並,不但能壯大勢力,團結更多愛好音樂人士,還能在推廣上強強聯合,增加影響力。
我為他熱烈的陳述而打動,考慮到孟寒之前說的“樂友”近況,這是難得的機遇。我當即與他約定下週讓雙方歌迷會代表來發廊討論合併事宜。
阿彭很激動,說合並後的歌迷會名稱都想好了,就叫“樂音”。看來他是謀劃已久。
安娜的髮型還是保持原樣,就是洗吹打理了一番,顯得楚楚動人。阿彭本想免費,這哪成,我硬把錢塞給了他。
出了髮廊,覺得時間尚早,就決定到我家去打牌。卻沒想危機已經近在咫尺。三人一路樂呵呵有說有笑來到我家,我一開門就聽到老媽和人聊天的聲音,還沒待我摸清狀況,房間裡循聲出來一個人——雲嫣。
我腦袋嗡地一聲。我保證雲嫣看到安娜的眼神裡有一種女人之間特有的、敏銳的排斥感,就像兩塊磁鐵的同極碰到了一起。電光火石之間,空氣變得死一般寂靜。我還在盤算怎麼收場,身後有人說話:
“好啊小云,好久不見。”原是老炮兒杭州俚語,意為閱歷經驗豐富之人)孟寒在和雲嫣打招呼。
“介紹一下,我朋友安娜,我們來拿盒磁帶就走。”他拍了下安娜的手臂,不慌不忙地介紹:“雲嫣,以前湖畔的同事。”
我依稀記起這似乎是什麼電影裡的橋段,卻沒想到它居然真實地再現於我的生活。我什麼也做不了,也不知該怎麼做,只是傻站著看孟寒和安娜表演。安娜雖然有點尷尬,但也還配合,順著孟寒。
“你好!”她脆生生地和雲嫣打招呼,但後者未予理會。
孟寒在我桌子上隨便找了盒磁帶:“就是這盤,是吧!”裝模作樣給安娜看了看,隨後兩人便告辭離開了。
氣氛還是有點尷尬,好在老媽的嘮叨打了圓場,說人家等半天了,店裡也不在,說她剛從珠海回來……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忙打斷老媽。
“你態度好點!”離開前老媽朝我瞪了一眼,悄聲說。
老媽走出房間,屋裡只剩我和雲嫣。
她穿著時髦的淡雅條紋泡泡紗連衣裙,似乎比半年之前成熟了點。只是這段時間看慣了安娜的臉後,總覺得她還是那個不諳世故的小女孩。
“剛才孟寒帶我去他朋友那裡談歌迷會的事。”我裝作平淡無事。
“你們還在搞歌迷會?”她看著我,好像在我臉上尋找著什麼。
“是啊,還是說說你吧!去珠海了?怎麼又回來了?”我趕快轉移目標。
“嗯,你回杭州第三天我就去珠海了,換了幾個工作都不適合,就回來了。”
“不走了?”
“姑夫正和臺灣的堂伯在深圳合夥辦一家合資公司,到時候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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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的信收到了嗎?”
“我去了珠海你寫到廣州我怎麼收得到?”她莫名地激動起來。
“你又不給我珠海地址!”我口氣也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