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詭火
大暑這日，青雲鎮熱得連蟬鳴都帶著股焦糊味。
錢滿倉癱在茶館門檻上吐舌頭，老掌櫃的葛布短打被汗浸成了深褐色，後背的”福”字被曬得捲了邊。他眯著昏花老眼往鎮南張望——那裡不知何時多了座青磚窯，窯口噴著幽藍的火苗，熱浪扭曲了空氣，遠遠望去像座浮在空中的鬼城。
”柳、柳掌櫃！”錢滿倉連滾帶爬撲進茶館，”張瓦匠的窯...那老小子死了十年了！”
柳鶯兒正往冰鑒裡添最後一塊冰，金步搖上的雨燕突然炸毛。她轉頭望向鎮南，瞳孔裡映出詭異景象——青磚窯頂上蹲著個戴鬥笠的佝僂身影，正一鍬一鍬往窯裡填著慘白的土，每鏟下去，火苗就躥高三分。
牛大壯踹門進來時帶進股焦臭味，屠夫獨臂上纏著的汗巾冒著青煙：”見鬼了！窯裡燒的不是磚...”他哆嗦著攤開手掌，掌心躺著半片沒燒完的指甲蓋，上面還粘著點翡翠色的漆——正是當年沉船貨箱上的那種！
”丙戌年大暑...”白清風殘魂在柳鶯兒耳畔輕嘆，”欽天監燒活人制長生磚...”
青磚窯前不知何時排起了長隊。穿壽衣的老嫗挎著竹籃，籃裡裝著帶血的糯米糕；缺了半邊臉的貨郎挑著擔，擔子裡銅鏡映出的全是死人臉；最瘮人的是個穿紅肚兜的小童，腳踝上拴著鐵鏈，鏈子另一頭拖著一塊刻滿符文的青磚。
”讓讓！讓讓！”花四娘甩著焦糊的鴛鴦帕擠過來，媒婆髻上的絨花變成了紙灰，”那、那是我十年前難産死的閨女...”她突然噤聲——小童轉過頭，肚兜上繡著的並蒂蓮正在滲血。
魯三錘悶頭劈開窯邊堆著的青磚，木匠的墨鬥線突然繃斷。磚塊裂開的剎那，三百縷黑發從斷面湧出，發絲間纏著翡翠瓜子，每粒瓜子上都刻著生辰八字。
柳鶯兒白發如鞭掃向窯頂，發梢觸及鬥笠人的瞬間，金步搖”錚”地劇震——那人抬起頭，皺紋裡嵌著煤灰的臉，赫然是十五年前監工燒窯的欽天監典史！
”柳姑娘...”典史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黑牙，”來取您預定的...鴛鴦磚...”
他掀開窯口青簾，熾白火焰中赫然立著兩尊人形磚雕——一尊是鳳冠霞帔的新娘，一尊是道袍執劍的年輕道士，心口位置都嵌著枚翡翠瓜子。
錢滿倉鬼使神差地摸向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契約：”丙戌年五月初五...錢滿倉典當陽壽十年...換青磚百塊...”老掌櫃突然慘叫，契約上的硃砂手印開始蠕動，化作血線纏住他手腕。
牛大壯掄起殺豬刀要砍，刀刃卻被塊飛來的青磚擋住。屠夫獨臂青筋暴起，漕幫刺青的蟠龍缺了只爪子——龍爪形狀的青磚正在典史手裡冒著血光！
”當年漕幫運的...可不是官銀...”典史陰笑著敲敲磚塊，每敲一下，牛大壯就嘔出口黑血，”是三千塊...活人燒的...鎮魂磚...”
柳鶯兒拔下金步搖刺入掌心，血珠滴在窯口瞬間氣化。白霧中浮現出當年場景——
十五歲的白清風被鐵鏈鎖在窯前，老監正將翡翠瓜子塞進他嘴裡；
林驚濤紅著眼睛往窯裡填摻了硃砂的土；
最駭人的是窯邊堆著的”青磚”，每塊都在滲血，磚縫裡夾著指甲蓋...
”原來長生磚是...”柳鶯兒喉頭腥甜，金步搖東珠裂開細紋。
白清風殘魂突然凝實到近乎實體，道袍一展卷起狂風：”燕娘閉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