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大三開學沒多久,她在微信小群裡看到馬院的朋友拍了一張倪教授胳膊上別著黑紗來上課的照片。聽小道訊息說,是教授的媽媽去世了。
倪教授的媽媽?那不就是祝希的外婆?
想通這層關系的應鵲暗暗心驚,從喉嚨湧上一陣酸楚,她開啟和祝希的對話方塊,輸入半晌,仍找不出合適的身份和措辭去安慰。更何況,她無法向祝希解釋她是如何知道這件事情的。
於是那段時間,但凡碰上面,應鵲都會格外關注祝希的表情,偶爾會捎帶一些水果和零食給她。為了不引起祝希的疑惑,她也會分給別人。但是她只會問祝希一個人,你心情是不是不好?
祝希沒有流露出過負面情緒,應鵲卻更擔心。
其中也有愧疚作祟,當年時裝周的事情讓應鵲始終耿耿於懷,她想過坦白想過道歉,但是又不忍心將自己好不容易給祝希留下的善良印象打破。
好在祝希不需要她。
她知道自己在祝希的人生裡只留下了很淡的痕跡,卻也不希望是面目全非的一筆。矛盾和不安在她體內無數次自由搏擊,每一個午夜夢回,聽到、看到祝希動態的時候,應鵲都會反芻這些念頭,然而冠軍往往是她的懦弱。
就這樣反複了光陰,她們迎來了說再見的時候。
現在的祝希看起來已經不在意了,或者說,忘掉了。
無論是她家人的離世,還是被應鵲破壞的作品。
因為她看起來實在很幸福。
不記得是哪一天發現的,她所有的社媒都解除了私密狀態,並且開始以不頻繁的頻率更新動態。
像一棟總是路過卻緊閉大門的房子突然開了一扇窗,主人終於有心情慢慢種花,並且大方地給予他人觀賞的資格。
應鵲猜測這轉變除了祝希自己創業頗有建樹以外,還和她現在的男朋友,那個看起來很沉默冷淡的學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她沒有賀昶的聯系方式,但是可以輕易地透過祝希動態下的評論找到賬號,看著圖片上他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留下的每一張照片,在燦爛似太陽的祝希面前,他也化作了消融的冰山。
不過冰山或許僅僅是他人的刻板印象而已。
因為但凡是從祝希評論下面爬過去的訪客,都難以接受這樣一個冷漠疏離的男性會張口閉口“寶寶好漂亮”、“乖寶想我嗎”……諸此之類甜膩的話。
應鵲幾乎每隔一星期就會點開祝希的主頁一次,她想象中的默默分手、清空照片的情景一直沒有發生。原以為祝希不會喜歡這樣的型別,可他們一談就是七百多天,而這個數字如今還在持續增長。
拍照那天賀昶陪著祝希來了,集體大合照的時候很多人圍觀他們。有的人是知道他們,或者刷到過他們,而有的人則是被郎才女貌的登對所吸引。
曾經班上交好的同學告訴應鵲,祝希的男朋友是為了她才留下來的在京都的。
應鵲問她怎麼知道的,對方列舉了一大堆站不住腳的證據,多是道聽途說和個人推測,根本沒有實錘。
應鵲淡淡地看了對方一眼,發現她和大一的時候沒什麼區別,這四年的時光裡她依舊以嚼食他人的隱私當作養分,全然不在乎吃的是真材實料還是殘羹剩飯。
應鵲看著她言之鑿鑿的樣子,開口道:“我覺得不是。”
“什麼?”
“她男朋友是今朝的老闆,也是暮色的大股東,兩家那麼能盈利的店開在這裡,他不可能不定居京都吧?而且全國也沒有哪個城市比這裡更發達、更存在機遇了,我不贊同你說他是為了祝希才留下來的說法。”
那人愣了愣,目光閃爍,由應鵲的反駁所引起的懼怕,以及說大話的心虛在妝容精緻的臉上浮沉。
“你……那又關你什麼事?我隨便說說而已!”
應鵲笑笑,沒再理會。
她站在樹蔭下看不遠處的祝希和她的朋友們,依稀能夠認出譚躍和幾張曾經在暮色見過的面孔。
說不意外不羨慕是假的,畢竟長大像一場海嘯,不管你情不情願,都會席捲你所眷戀的一切親密關系,讓你流離失所卻無可奈何。
她以輕靜的目光悄悄地旁觀這個幸運的女孩,回想起不久之前,細想卻已經是很久之前,她主動發來的邀請。
是今朝開業,祝希問她要不要過來玩。
曾經是應鵲問祝希“能不能”,後來是祝希主動問她“要不要”。應鵲心想或許這就是同學和朋友之間的差別,但是祝希不知道的是,她從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當她朋友的資格。
她想她或許這輩子都沒辦法鼓起勇氣告訴祝希,自己犯下的罪孽,所以她主動放棄這個機會,當作對不誠實、不真摯、不純潔的人的處罰。
應鵲知道這是發到網上當帖子都會被罵不要臉的程度,然而她無法用語言陳述祝希在她心中之重,如同曾經無法企及的星星降落到眼前,你卻只能閉上眼,忽略光芒,松開雙手。
開業那天應鵲沒有去,但是送了很大一束花,大到她那個月的實習工資都打水漂了還要貼幾百塊,大到譚躍私聊她說破費了,來玩給她打五折。
應鵲回了句“好”,但是這麼久了也就去過一次,而且是無聲無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