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個地步,他還認為是巧合。這可是師叔啊,師叔素來最喜歡席玉麟的,他能有什麼動機?穆尚文卻不管師叔不師叔的,僱了幾個乞丐去向滿巴青的挑夫子打聽,這一打聽,真相便浮出水面。
下一步怎麼辦?
穆尚文道:“師叔給他半條命,也要了他半條命去。算了吧。”
更重要的是,劉洪生沒有對不起過他倆。穆尚文心裡的賬算得清楚,她是個果決的姑娘,起疑時就追查到底,得到答案就當機立斷,對不對得起呀值不值得啊都是爛賬,半條命賠半條命,清清白白。
但席秉誠想得多,倘若師叔不打算就此算了呢?他什麼時候能找到席玉麟?要保障這一切,就必須時刻關注劉洪生的動向。聽說他買了新房子,但很少回,大多時間還是住漱金,住在席芳心的那間房裡。席秉誠相信他不會在漱金動手,這裡對他來說是莊重而珍貴的地方,他不敢的;那麼,新房子那裡就需要繼續僱乞兒盯著。需要盯多久呢?需要付出多少代價?倘若師叔真的找到了席玉麟,又該怎麼辦呢?
他不知道,但他是做大師兄的。
劉洪生對他有再造之恩,席玉麟這家夥很討厭。但他是做大師兄的。
此刻,席秉誠攔在他面前,平生第一次,對師長出言不遜:“你殺一個無辜之人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劉洪生的聲音都抖起來,尖叫道:“他不無辜!”言罷一劍劃開了他的手臂。身邊再無趁手之物可以抵禦,席秉誠只能雙臂交叉護在胸前,不出三秒,臂上已經出現了兩道很深的傷口,血流如注。見勢不好,席玉麟將床頭的瓷杯子扔過來,劉洪生眼也不眨,一劍淩空劈開;下一秒調轉手腕,以一個無人能預料到的角度,朝席秉誠膝蓋下方砍去。
席秉誠身形晃了晃,一條腿立刻軟了;劉洪生推開他,朝席玉麟沖來。席玉麟躲無可躲,退到了牆角,見那寒光閃閃的劍尖點在自己的下巴尖兒上,嚇得臉上全無血色。
“生得一副好模樣。”劉洪生嘆道,比劃了幾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下手,“你小時候,我真的很喜歡你。”
最後他想出了最不會破壞這具軀體美感的位置:脖頸。只需要切口平整的一劍——
冰涼的利器壓過來,席玉麟絕望地閉上了眼,剎那間聽覺、視覺乃至觸覺全部消失,只剩一縷無依無存的輕魂在黑潮中浮沉。我要死了嗎?還沒有過上好日子,這一世太虧了。
三秒之後,他疑惑地睜開眼,看見劉洪生已經面朝下倒在地上。視線移到席秉誠身上,席秉誠仍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不動,身體前傾,手裡握著從衣櫃裡順手扒出的銅頭皮帶,銅頭仍向鐘擺一樣來回奔走。視線又回到劉洪生身上,他的腦袋凹進去一塊,血從七竅中慢慢溢位來。
“大師兄,”席玉麟嗓音幹澀,“我們快走。”
席秉誠拖著一隻腳爬過來,探了探劉洪生的呼吸,忽然很惶然地問:“他是不是死了?”
席玉麟也將手背放到劉洪生口鼻前,幾乎完全感受不到氣流;又摸脈搏,摸了許久,摸出了微弱的跳動,“沒死!快走!”
“你先走,我要送他去醫院啊!再拖一會兒真死了!”
“你去醫院會被警察抓的!到時候我不在了,事實就變成你主動襲擊他了!”
“反正要送他去醫院。”
“那我去。”
“瞎湊什麼熱鬧?是我傷的他。”席秉誠抓著他的雙臂,瘋狂搖晃,臉上的淚水像蛛網般密密麻麻地織著,“師叔待我很好......我——我恨死你了。”
兩人眼前俱是天旋地轉,等注意到第三人走進來時,穆尚文已經高高舉起剩下的那把劍,劈砍下去。水管爆破發出的呲呲聲頓時佔據了整間屋子,大部分血向上直躥、濺到了天花板上,也有部分濺到了人臉上,在秋風裡冒著滾燙的白氣。
塵埃落定,誰都不必再去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