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追船 “人命我擔了。”穆尚文顫聲……
“人命我擔了。”穆尚文顫聲說, “大師兄,不是你的錯。”
屍體的血逐漸流幹,再沒法發出呲呲聲,滿屋寂靜。席秉誠已經完全呆滯了, 用手一抹臉, 手也是紅的, 臉也是紅的, 在寂靜中, 聽到自己親手搭建的小堡壘在似血殘陽中轟然坍塌。他想大哭,想嚎叫, 想怒吼, 能將肝腸震得寸寸斷絕的愴呼奔湧到嘴邊......化為一聲嗚咽。他跪下去,用手背墊著臉。
穆尚文也慢慢滑坐在地,望向席玉麟,“快走吧。我一會兒就帶他走。”
席玉麟說不出話, 渾身劇痛, 腦袋也跟著痛。腦子好像杯中的一塊豆腐,被搖來搖去, 視野也在眼眶中搖。
“走啊。”她急躁地叫起來, “發生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還不抓緊機會?”
席秉誠也極痛似的壓低聲音叫道:“走啊!”
兩人一起喊起來:“走啊!”
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席玉麟拔足狂奔。外面在下太陽雨,雨絲透明到不可見, 街道明晃晃的發白,那間沒有窗子的晦暗小屋很快就被甩得很遠很遠。他緊閉著眼、仰起頭,任由雨水把臉上的血稀釋、溶流,回到被綁架的地方、撿起包袱時, 連領上一圈粉紅也淡到看不清。
你被水帶來,也被水帶走。你來時幹淨,走時不能血汙橫流。
十一點半了。
剛才霍眉在碼頭轉了一整圈,碰到了鳳仙,她蹲在一個黑乎乎、油膩膩的箱子旁,衣衫破損,靠給人擦皮鞋為生。
兩人都是久久無語,最後還是鳳仙先笑了,“霍小姐越來越漂亮了。”
“你可以再找一個新主人的,在範章驊家待過是很不錯的履歷。”
鳳仙淡然一笑,“我不信副官死了。我在等他下船。”
霍眉知道勸不動她,花了三十文,讓她給自己擦鞋。鳳仙一看就過弓鞋還需要擦的,依然拿出濕毛巾把泥土擦幹淨,又掏出一柄小刷子,霍眉立刻縮腳,怕她將繡紋刷脫線了。
鳳仙仔細瞧了瞧,那竹葉紋並不算多精緻,而且很沒有竹子的疏朗清幽之義,牡丹花似的擠得滿鞋面都是,非常土,但喜慶。她抬頭問:“愛情呀?”
霍眉又往她的箱子裡偷摸塞了兩塊,笑道:“瓜腦殼,這東西就你信。”
十一點四十。
舷梯放下來了,船很小,說是舷梯,只是一塊寬而短的木板。林傑給她買的是一等座,椅子墊了海綿,座位很寬敞。她無論如何都要去重慶,席玉麟愛來不來。但若是他想來,路上卻被什麼耽擱了呢?那也沒辦法,她無論如何都要坐上這趟船去重慶。
很莫名的,她雙手合十抵在鼻尖,不知該如何祈禱,只能默唸了幾句快來。
十二點整。
兩個水手拽著繩子,要把舷梯收起來了。霍眉站在甲板上、扒著欄杆,仍張望著;心髒被泡在燙水裡,焦灼地上下翻滾。戰事紛亂,天高路遠,這個年代的一次生離可能就是死別。她還沒有好好跟席玉麟道過別,難以置信在無意識中,已經見了他最後一面。
一個身影忽然沖到了岸邊,隔著人山人海,只一眼,便與她對望上了。
霍眉將半個身子都探出去,一把將五個硬幣丟擲,喊道:“危險!坐下一趟!”
船距離岸邊很近。他沖入齊膝的水中,夠住船身側面掛著的輪胎。汽船已經動起來了,滿甲板的人都驚叫起來,讓出一圈空地;席玉麟已經踩著輪胎翻過欄杆,哪需要他們騰這麼多位置,只往後趔趄了幾步便站定。
船員沖進來,霍眉連忙掏出兩人的票:“有票!”
“哦——”她拖長尾音,遲疑地看著席玉麟。席玉麟舉起左手,食指和中指怪異地反折著,斷裂處已經紅腫發亮,很焦急地問:“請問有冰嗎?”
船員心裡已經認定他是個麻煩,奈何那又是一張一等座的票,只能拿了冰鎮酒水的冰桶來,強調說:“就這麼一桶,化了就沒了。”
他連著說了好幾聲謝謝,和霍眉一起回到船艙,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雙腿夾住冰桶,彎腰將手插進去。霍眉也跟著坐下,湊近去看他的手。
他忽然側過臉來,擠出一個笑,“我不是故意遲到的。”不知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麼,聲音直顫,眼睛也是紅的,眼球在其中神經質地左右抖動,只是一直盯著她。
“我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