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無岸 “當年我留了個心眼,一個生……
“當年我留了個心眼, 一個生角都沒給漱金留下。你師父一直在物色,但巴青就三個戲班子,我提前說一聲,他們知道漱金衰落了, 都不給人。所以說你最後不得不轉行仍是我造成的, 你師父不太會做事, 但已經盡他所能地保護你了。”劉洪生講起這些往事, 語調相當平靜, “玉麟,抬頭看著我。”
他要看看這孩子能在戲臺上待多久。
席玉麟慢慢抬起頭, 整張臉發白, 甚至透出瑩瑩的死氣,似乎在真相巨大的沖擊力下已經愣怔了,做不出合理的情緒反應。劉洪生進一步逼他,“你沒什麼想說的?”
“我……”他呆呆地說, “我把你當作比師父還親近的人。你要是想讓我從此退出梨園, 說一聲就好了。”
彷彿是被他打了一耳光,劉洪生猛地跳起來, 在屋內疾步來回走動。繞到他身後, 忽然抓住他的椅背俯下身,大吼道:“只要你還有重返戲臺的可能,小青也永遠不是我!而且你根本就不懂……你小娃娃懂什麼?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席玉麟皺眉盯著前方的空氣, 終於,眼圈漸漸紅起來,“我受傷了,沒法再唱戲了。讓我走吧。”
“不唱戲, 你走去哪裡?”劉洪生急躁地又蹲回他面前,掰起他的臉,“師叔對不起你!外面打工很辛苦,你這些時日也體驗到了吧?就待在這裡,我養著你,等我死了,所有遺産都給你一個人,行不行?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很大的房間,還有水電——”
“放我走!”
“你能去哪裡?”
“你管不著!”
劉洪生站起來把椅子往房裡拖,因他大幅掙紮,往他背上大力拍了一掌。席玉麟痛得要死,將右手緊握著的碎片傳到左手,刺入他的大腿;對方卻絲毫不受影響,一口氣將椅子拖進房間——鋪了厚地毯、四面都有掛毯,而且沒有窗戶。就在劉洪生即將退出去鎖門的瞬間,他連人帶椅撲倒在地,將剛剛抽出的左手抵住門縫,大叫起來:“你若真要囚禁我,九泉之下,如何敢與我師父相見!”
劉洪生明顯被刺激到了,大吼著“閉嘴”,一邊直接夾他的手,指骨在門縫中發出嘎吱的斷裂聲。十指連心,在此般劇痛中,席玉麟居然不慘叫,只是用一雙極痛楚、極怨恨的淚眼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師、叔……”
這一聲師叔,宛如長釘從他的天靈蓋釘入,讓他動彈不得。劉洪生呆在原地渾身發抖,直到大門口傳來敲門聲,才猛地醒悟過來,試圖把席玉麟變形的手指推入房中。席玉麟仍然不肯就範,拼命踢蹬,居然一腳把凳子腿踢斷了,接著用肩往黃銅門框上撞,將椅背也撞斷。劉洪生完全制不住他。
緊接著,大門的鎖被砸斷了,噔地一聲彈開。席秉誠站在門口,逆著日光,看不清表情;席玉麟亦是拖著椅子從房裡爬出來。
對向洞門大開,強風拂流。劉洪生佇在原地,只感覺那個他所熟悉的世界從空洞中流走。
“師叔,我們回漱金去。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席秉誠跨過滿地狼藉往這邊靠,用輕松的語氣說著,“尚文跟我說,你僱的那幾個廚子做飯太難吃了,不如張——”
“別過來!”
一陣強風帶上了大門。劉洪生攔住他,面部微微抽搐著,似乎拿不定主意。他走了一輩子了,終於到達了金山寺。一百零八級臺階通天接地,在最高的最高處,站著白娘娘;她背對他,因為她是為另一個人來的。法海畫著黑臉升起來,回頭是岸回頭是岸回頭是——岸——吶!一輩子都沒回過頭,他僵硬地往後瞥去,來路汪洋一片。
回不了頭了。
“你走吧,愛怎麼說怎麼說去。”劉洪生嘆息一聲,從櫃上抽出其中一柄劍,用雙指拂過。席玉麟忽然産生了極其不好的預感,蠕動著往後縮,用左手僅能活動的拇指、無名指與小指抓了一把碎片割繩子;與此同時,席秉誠撲上來抱住劉洪生的腰,拼命將他往後拖,“使不得!”
腿上的繩子斷了。席玉麟踩在椅面上用力一拔,將右手也拔出來;第一道劍光已經到了背後。他相當狼狽地往地上一坐躲過去。席秉誠意識到即使控制住劉洪生的站位,他的手和劍仍能伸很長,遂閃到他和席玉麟之間,第二劍襲來之時,舉起牆角的衣架抵住了。衣架應聲斷裂。
赤手空拳怎麼都怕拿劍的,另一把劍仍好端端地擱在櫃子上,可誰敢拔劍?兩人被一步步逼入無窗的房間裡。劉洪生兩腮的肉都因緊咬牙關而微微發抖,他拿劍指著席玉麟,瞥了席秉誠一眼:“給你最後一個離開的機會。”
席秉誠咬牙道:“不。”
我是做大師兄的啊。
因為這份責任,所以到漱金全體恢複正常運作的時候,他仍對席玉麟的離去耿耿於懷。一開始誰能懷疑到師叔頭上?只能無頭蒼蠅一般亂找。直到一個月前,他和穆尚文複盤那天的細節,說到“師叔說他來監督道具組,讓我和馬師兄去取水壺”的時候,穆尚文堅持認為這裡太可疑。去問道具組的人,才得知那天他們出門採買,那日的道具組是從外面臨時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