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奇香
汴河碼頭的晨霧裹著異國商船的腥鹹,謝雲舟的皂靴碾過甲板上的胡椒粒,細碎的爆裂聲驚散了盤旋的鷗鳥。他俯身拾起顆渾圓的黑胡椒,指尖殘留的辛香與掌心舊傷的血腥氣糾纏,竟勾出幾分鐵器淬火時的焦灼感。
”爪哇貨艙要墊三層油氈。”瘸腿老趙佝僂著背指點挑夫,缺指的右手捏碎顆胡椒試味,”這茬果皮泛青,得用錫罐混著暹羅香茅封存。”他說話時,漕幫切口混著異國商諺,幾個赤膊漢子將貨箱堆成蓮花陣——正是紅妝商會新定的防潮標記。
沈清歡立在食肆二樓,將新磨的胡椒混入醃菜壇。辛辣氣息驚得簷下燕子棄巢,卻引來西市布莊的趙娘子連打三個響亮的噴嚏。這婦人捏著鎏金算盤冷笑:”沈掌櫃是要把汴京人的舌頭都燎出泡來?”鐵算珠撥到”五味”格時,後廚忽然飄出焦糖混著乳香的奇香——竟是謝雲舟將胡椒摻入波斯蜜餞,炙烤出金絲琥珀的光澤。
午時的日頭曬得碼頭石板發燙,紅綃腕間的金絲蓮花鏈纏住個錫罐。她染著蔻丹的指甲刮開封蠟,罐底黏著的樺樹皮上用炭筆勾勒著胡椒植株——葉片紋路竟與工部殘令的蓮花紋暗合。”南洋來的水手說,這圖是從燒毀的工部庫房流出的。”她耳語時,胡椒的辛香驚散了尾隨的稅吏。
瘸腿老趙突然打翻整筐胡椒,缺指的手掌在滿地滾動間扒拉出片鎏金箔。謝雲舟的銀刀挑開金箔邊緣,蓮花紋下的爪哇文字滲著赤鐵礦粉——正是工部特製的密信顯影劑。林婉兒撥響焦尾琵琶,斷弦掃落樑上積塵,混著胡椒的灰霧在光柱中顯出一串船號:正是三艘失蹤的官倉運糧船。
暮色染紅漕船帆影時,九十九位女掌櫃齊聚碼頭。趙娘子拋起算盤,鐵珠在胡椒堆上彈跳如雨,奏出《破陣樂》新編的商調;孫大娘掄起舂米杵,將抗議的米行代表逼退三步;紅綃的金絲蓮花鏈纏住工部暗探的腳踝,那人靴底沾著的赤鐵礦粉在青石板上拖出血色殘痕。
”今日的胡辣湯,要澆雙份胡椒油。”沈清歡掀開丈餘寬的銅釜,辛香驚飛了朱雀橋頭的宿鴉。她舀起的熱湯潑向水面,沸騰的霧氣裡竟顯出新政推行的運河圖——胡椒粒在旋渦中聚成”通”字,暗合即將開啟的海上商路。
五更梆子敲響時,謝雲舟在庫房清點錫罐。咳出的血珠濺在爪哇海圖上,將標註胡椒島的位置染得猩紅。他忽然掰開顆蜜餞,焦糖包裹的胡椒籽拼出”遺夢”二字——正是那日沈清歡在婚宴合歡糕裡藏的字謎。瘸腿老趙用缺指的手掌拍開酒壇,陳年梅子酒混著異國辛香,在汴河上淌出條琥珀色的航線。
晨霧中,第一艘海船升起纏枝蓮帆。紅綃立在船頭拋灑胡椒粒,金絲蓮花鏈垂在羅盤上方,倒影裡隱約現出爪哇海岸的輪廓。林婉兒的琵琶聲穿破朝霞,奏的竟是南洋船孃傳唱的《採貝謠》,鋼弦掃過最高音時,工部暗探的密信在胡椒堆裡騰起青煙,化作新政商旗上的第一縷火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