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聘禮
汴河碼頭的晨霧裹著異國香料的氣息,謝雲舟的皂靴碾過潮濕的甲板,靴底黏著的波斯藏紅花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金痕。他懷中揣著的羊皮卷已浸透汗漬,卷首用五色絲線繫著的孔雀翎羽輕輕顫動——那是紅綃從南洋商賈的帽簷上摘下的信物。
”高麗參要選須紋似鹿角的。”瘸腿老趙蹲在貨箱旁,缺指的右手捏碎塊海鹽,”這參須浸過黃海冰水,得用錫罐封存。”他說話時,漕幫切口混在藥材行話裡,幾個赤膊的挑夫聞言將貨箱挪向陰涼處。箱底暗格裡,暹羅的香茅草裹著半卷食譜,蠅頭小楷寫著”冬陰功湯”的皇室秘方。
沈清歡在食肆後院晾曬新染的喜帳,靛藍布匹上銀線繡的纏枝蓮忽被風掀起一角。林婉兒撥響琵琶,斷弦驚落樑上燕泥,混著肉豆蔻粉的塵埃在日光中流轉,竟拼出個殘缺的”聘”字。她忽然用琴軫挑起塊杏仁酥:”大理的馬幫頭子說,雪山腳下的巖蜜要配蒼山雪水化開。”
謝雲舟的咳嗽聲自簷下傳來,他正用銀刀剖開波斯蜜瓜。琥珀色的瓜瓤裡嵌著黑籽,排列竟與羊皮捲上的星象圖暗合。刀刃忽然一頓——蜜瓜底部粘著片鎏金箔,蓮花紋與工部令牌殘片如出一轍。
未時三刻,食肆大堂飄起奇異辛香。謝雲舟將暹羅香茅草投入陶甕,酸辣氣息驚得趙娘子連打三個噴嚏。她捏著鎏金算盤冷笑:”謝公子這湯裡,怕不是摻了工部的火藥?”鐵算珠撥到”五味”格時,甕中突然爆開青檸香氣——正是用運河淤泥調和了香茅的澀味。
瘸腿老趙佝僂著背端來銅釜,硝石寒氣鎮著的波斯藏紅花飯泛著金輝:”漕船過馬六甲時,水手們拿這飯祭海神。”他缺指的手掌突然打翻鹽罐,雪白的顆粒在桌面聚成西域商路圖,一粒赤鐵礦砂正卡在龜茲國的位置。
紅綃突然掀簾而入,腕間金絲蓮花鏈纏著卷樺樹皮:”羅剎國的獵戶說,極北之地的雪松蜜要配熊膽。”她染著蔻丹的指甲刮開樹皮,內層用炭筆繪著馴鹿圖案的甜點製法。謝雲舟的銀刀在蜜瓜上刻出同樣紋樣,瓜汁滲入羊皮卷,顯出一串大食文字——”以味聘心”。
暮色漫過朱雀橋時,五盞鎏金食盒在八仙桌上排成星鬥。高麗參雞湯盛在青瓷盅裡,參須如鹿角探出盅沿;暹羅冬陰功湯浮著香茅草編的同心結;波斯藏紅花飯擺成新月狀;羅剎雪松蜜糕雕作馴鹿模樣;大理乳扇捲成並蒂蓮。瘸腿老趙突然砸碎醃菜壇,二十年前沈母釀的梅子酒汩汩流出。
”還差一味。”謝雲舟將玉扳指浸入酒壇,翡翠戒面映著沈清歡的眉眼,”當年你典當耳飾支起餛飩攤,今日我用五國滋味贖回真心。”他忽然劇烈咳嗽,掌心血珠墜入酒液,在琉璃盞中凝成朵赤蓮。
林婉兒的琵琶聲穿破暮色,奏的竟是波斯商隊傳來的胡旋曲。紅綃丟擲的金絲蓮花正巧落在乳扇並蒂蓮上,趙娘子突然撥響算盤,鐵珠相撞的節奏恰似婚禮鼓點。瘸腿老趙用缺指的手掌拍開泥封,陳年梅子酒的香氣裹著五國辛香,在汴京夜空綻開無形的煙花。
五更梆子敲響時,沈清歡指尖撫過羊皮卷邊的五色絲線。靛青絲浸過高麗參湯,絳紅絲染著暹羅辣油,月白絲纏著波斯藏紅花,玄黑絲沾了羅剎雪松蜜,金黃絲裹著大理乳扇屑。她忽然將絲線系在謝雲舟腕間:”這聘禮,我且收下九十九日。”
簷下晾曬的喜帳突然被風捲起,銀線蓮花掠過波斯蜜瓜的切口。紅綃倚著門框輕笑:”南巷的繡娘們,昨夜改了九十九套嫁衣樣式。”她腕間的蓮花鏈垂在酒盞邊,倒影裡百名女掌櫃的輪廓若隱若現。
晨霧中,第一艘商船靠岸。瘸腿老趙從貨箱底摸出個錫罐,缺指的手掌摩挲著罐身爪哇圖騰:”該準備新人的合巹酒了。”謝雲舟的咳聲混在碼頭喧囂裡,他握著的銀刀在案板刻下”五味”二字,刃面映出食肆新掛的竹簾——百朵絹蓮正在簾後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