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傷口尚未痊癒，仍然在往下滴著血。快要幹涸的暗血和新泌的淚珠融在一處，糾纏成渾濁的一團。
屋外忽而傳來一聲鈍響，將三人的沉默打破，衛翎下意識轉頭時，衛清晏已經快步走出，看見眼前的景象，她倒吸一口冷氣。
一個侍衛正躺在地上，身體不住抽搐著，口吐白沫。
衛清晏再蹲下細看，卻看見那侍衛的唇邊隱隱有血漬。
他偷喝了步奐的血！
衛翎在後頭見狀，忙轉過頭去找步奐。見步奐仍怔愣在原地，他有些不忍上前去打擾，正想開口之時，衛清晏已經搶先一步，拉住步奐的肩，急道：“有個人中毒，你幫不幫？”
方才眼淚還在眼眶中打轉，被衛清晏這一嚇，步奐的兩行清淚卻流了下來，但她也瞬時清醒了起來，盡管渾身仍然發麻地疼，但是她竭力邁開步子，一邊抹眼淚，一邊快速邁步到那士兵旁邊。
步奐的手仍然因為過度的傷痛微微顫抖著，但是她嚥了咽喉頭的酸澀，深吸一口氣，穩住手搭上那士兵的脈。
無論之前怎樣，關於她身世的一切此刻都應當離她遠去，此刻，她需要做的只是將眼前的人治好。
她先是醫者，而後才是女兒。
衛翎幫她把醫箱背到旁邊。從箱中為她取來銀針，步奐竭力從雜亂的哀痛中分出思緒來，細細回想著步隱教給她的一切。
她快速將士兵的姿勢擺對了，隨後快速封住幾個xue位，試圖將毒封住，一邊，她燒熱了匕首，為他放血。
但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短短幾秒，當步奐再試圖阻止毒素蔓延時，那士兵忽然一搐，僵硬了。
步奐一愣，瘋狂地撲上去，試圖再去按壓那士兵的髒器，但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那士兵的最後一口熱氣已經散去許久。
方才極力忍住的眼淚終於決堤，步奐愣愣地站在原地，先覺數道熱流從眼眶四處流下，隨即喉頭才劇痛，她無力地癱軟下去，被一旁的衛翎險險扶住。
溫熱的□□和清冽的薄荷香氣一併將她包圍時，步奐腦中的最後一根弦才乍然崩斷。
她無力地，終於認命般地癱倒在衛翎懷中，大哭起來。
衛翎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卻抱得極緊，宛如抱著一隻遍體鱗傷的小貍奴。步奐的哭聲不響，但卻句句刺在他耳畔，衛翎聽著，眼圈也不由得紅了起來。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衛翎有些無所適從地輕輕拍著步奐的肩膀，片刻之後，一滴淚從他的眼中滴落，和步奐的淚融在一處。步奐早已在他懷中抽噎成了一團，而衛翎只是抱著她。
那具士兵的屍體被衛清晏下令拖下，步奐看到那士兵的身體被移動，忽然間瘋了一般撲上去：
“讓我再看看。”步奐用早已濕透的袖子擦去淚水，竭力沉著道，“讓我再看看。求您了，殿下。我要弄清楚，他到底為什麼會因我的血而死。”
良久的對峙。
衛清晏第一次敗下陣來，移開了眼神，眼眶似乎也有些微微泛紅，良久，她點了點頭。
衛翎陪著步奐蹲下，默契地用手帕將她的臉擦淨了，又將一柄陰亮的小刀遞與她。步奐由著他的動作，嚥下喉頭的翻滾，深吸一口氣。
然後將自己的心神沉入那士兵的屍體之中。
銀刃穿引著思緒，在那已經僵死的筋脈之中細細穿梭，步奐的眼睛因為淚水的浸泡腫脹著，可是她的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她細細將那士兵的身體剖開，一一檢查著。
“他身體很康健，也沒有狂症。”步奐一邊檢查一邊道。
“或許正是因為沒有狂症才死呢？”衛翎一邊確認步奐的神情，察覺到她心情慢慢平靜後，才不由鬆了一口氣，“你看方才吮你血的秋臨等人，都是先前得過狂症，所以喝了你的血才好。”
“不錯，不錯！”步奐經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我還在定坤宮中，皇後身邊有一位侍女，曾經也喝過這漿果所制的甜湯，她舔了我的血，也是瞬時就好了。”
“你們的意思是。”衛清晏此刻已全然恢複了鎮靜，她看看地上的屍體，又看看步奐，“你的血病人喝了會痊癒，但是若是普通人喝了，便會如這士兵一般暴斃而死？”
“無太多病例，尚不能下定論。”步奐道，“殿下，你可有什麼法子為我召足夠的病人來？若是病人足夠多，或許就能有定論。”
兩人這樣談話間，衛翎已經拿來了一方幹淨的帕子，將步奐掌心的傷口細細包紮好。方才流了太多血，知道了太多事情，又狠狠哭過一場，此刻步奐的臉色蒼白如紙。
但是她仍倔強地看著衛清晏，像是今日一定要從她最終得到一個答案。
衛清晏沉思良久：“我倒是有一法子。但是太危險，你可願意試麼？”
“什麼法子？”步奐追問道。
“因著藥方價格水漲船高，眾多百姓得不到救治，生命垂危。”衛清晏踱了兩步，又停下來，一雙眼睛猶豫地看向步奐，“不妨讓他們賭，賭你的血能救他們的命，還是讓他們即刻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