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鵲,快,皇後娘娘傳你過去染蔻丹。”
步奐從衛翎宮中一路跑來,氣還沒喘勻,聽到楊慈音傳召自己,便一骨碌滾起來,來不及用早膳,反快速更了衣裳,就跟著柳輕塵往楊慈音宮中奔去。
先前步奐聽宮女們說,柳輕塵是在去年冬天的歌宴中被選上來的,但是看她靈活地穿梭在宮殿中的腳步,以及先前為皇後端茶倒水的種種舉動,倒不像是待了三四個月,像是待了幾年一般。
但這感覺很快就被步奐拋在腦後。因為遠遠地,便望見楊慈音正坐在桌幾旁,一盞茶被她喝得見了底,赤蛇草濃烈的香味正隨晨風飄蕩而來,讓人聞著心慌。
楊慈音似乎今天心情不錯,見步奐臉色蒼白、唇色發紫,她關切道:“是還沒用晨飯麼?寒雀,端些點心來。”
實際上步奐剛才在衛翎的宮中已經用過了點心,她經了兵營的訓練,體格雖精瘦但能見些薄肌,本不至於如此。想來是最近操勞實在有些過度了。
見楊慈音就要親手將那點心碟子端給自己,步奐實在有些受寵若驚,忙跪下來將盤子接過了,囫圇吃了兩口便幫楊慈音染起蔻丹來。
一邊染,步奐心中一邊心生愧疚,若是衛翎那邊是暫時的避風港,能讓她有重整旗鼓的勇氣,那麼再面對楊慈音時,身邊的氣味、聲音、一切……都像是在反反複複地揭開步奐的傷疤,提醒她:“有人死了,你是兇手。”
步奐強忍著不適,在楊慈音的指甲上慢慢染著,眼前正是楊慈音的孕肚,她的細腰被孕肚壓得有些不堪重負,此刻正虛虛地靠著椅背。
步奐竭力不想去看她的肚子,因為她知道,楊慈音腹中那大概已經成型的胎兒,最後約也會因她而死。
楊慈音端著茶慢慢品著,帶著些春寒的晨風撲面,寒雀為楊慈音披上了件薄薄的外衫,楊慈音扭身時,看見步奐拘謹的神色,卻突然道:“桃華的家人今天來接她的屍身了。”
步奐染蔻丹的手停了停,竭力控制住自己抬頭的慾望,不發一言。她不知道楊慈音想看自己作何反應,於是只能沉默。
半晌,楊慈音沒得到她的回話,眼睛卻微彎了一瞬:“你的性子有些木訥,不過我就喜歡木訥的性子。從前還在楊家時,我撿回的一個小婢女,後來隨我嫁進皇宮的,也是這般木訥的性子。”
楊慈音的聲音頓了頓,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中,她轉頭看了眼步奐:“你的眉眼倒與她有三分像。”
冷汗已經從步奐的後頸滑落。她當然知道楊慈音口中的婢女便是她的母親步隱,但是她明明已經將易容疊了幾層,楊慈音怎麼會……?這是在試探她,還是……
“能與娘娘的陪嫁侍女長得相像,這是奴婢的福分。”
“可惜她已經回不來了。”楊慈音半晌嘆道,幽幽抿了一口茶。
瞬間的心如刀絞,將步奐手中的細繩催落,步奐抖著手,強作鎮定地埋頭去撿繩子,卻覺一股酸苦哽在喉頭,催得她直要落下淚來。
但她不能。
低著頭佯裝找著那細繩,像是找了許久都找不見,但只有步奐知道,這短短幾秒,對她來說無疑於殊死掙紮。
若她落下淚來,楊慈音必定會生疑,那麼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就在這時,一股清冽的香味從旁邊傳來,隨即便見清透的指甲在步奐眼前落定,幫步奐撿起了紅繩,步奐穩住情緒,抬頭一看,正是柳輕塵。
“驚鵲姑娘,你可是有眼疾?我看你不僅看不清地上的繩子,眼睛還有些紅了,可是進了春天的風沙?”
柳輕塵短短一句話,便幫步奐將這困局解了。楊慈音不鹹不淡地投來一眼,聽了柳輕塵的話,卻沒有細究,只是轉過頭去,等著步奐將蔻丹染上她的指甲。
步奐感激不盡地看了柳輕塵一眼,卻見對方給自己投來一個安撫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柳輕塵給步奐的感覺,倒是和寒雀甚是不同。先前解決桃華時也是,若不是柳輕塵恰到好處地提供了一番證言,想必桃華不會那麼快被定罪。
步奐又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如常,沒有什麼其他的表示,才複又低下頭去,幫楊慈音染蔻丹。
染到最後一個指甲時,一陣穿堂風驟起,將赤蛇草的香味驟然吹盡,將楊慈音的外衫都吹去了一半。外頭的花草樹木,都像被這狂風吹得落了頂,百十種草木的香味頓時彙集於步奐鼻尖,讓她想起在回春堂矇眼辨藥的那無數個夜晚。
忽然在這之中,步奐聞見一股熟悉的香氣。
像是沾著露水的蘭草,正在一點一點走向衰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