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步奐不敢看衛翎的眼睛,生怕從他的眼睛中看到與那些宮女同樣的眼神,她低頭盯著衛翎案幾上的一本書的封面,幾乎要將其盯出個洞來,“她才十四歲,是個極好的姑娘。染蔻丹染得很好,善談,和宮女們的關系都很好。”
“但是?”衛翎耐心地引導著她,一邊微微往步奐旁邊靠近了些,幫她擋住門縫中滲進來的寒意。
“但是她錯在太過忠心,愚勇。”步奐說著,下意識抬起手來,咬了一下拇指的指尖,她的指腹上仍然殘存著白天的燙傷,但是她像犯了錯的小獸一般,故意在那傷口處輕輕咬著,以此製造出蟻噬般的痛感,像是對自己的懲罰。
她這麼咬了片刻,衛翎看著她,伸出手來,將她的手慢慢從唇邊勸下,“手怎麼燙傷了?”
衛翎的手極軟,幾乎不像是一個四處廝殺過的細作的手。寬大的手掌溫暖而幹燥,指節處,微微可以摸到練武留下的粗糙繭子。
此刻他的手將步奐的手輕輕翻過來,看著她被燙傷的五指指腹,衛翎輕輕、輕輕皺起眉頭來。
步奐卻沉浸在自己的講述中無法自拔:“我不應該害她的。但是我太蠢,想不到其他的法子。若是不這麼做,不僅做不成任務,還反倒要將自己葬送……”
“我十歲第一次殺人。”衛翎打斷道。
“什麼?”像是沒反應過來衛翎的話語似的,步奐一瞬間有些怔愣。
“我說,我十歲時第一次殺人。”衛翎耐心地重複道,見步奐終於抬眼,他認真地看進步奐惶然的眼中去,“那時我不專心讀書,光習些奇技淫巧,於是扮作尋常人家小公子的模樣,擅自出宮,要將這些學到的東西實踐一番。
“但是呢,我運氣不好。許是我忘了把身上的玉佩香囊藏起來的緣故,在一條小巷子裡,我被幾個大我好多歲的頑童堵住,他們見我不願將玉佩給他們,便論起棍子便要打
“我是童子功,十歲時便十分能打了,但是掌握不好力度,失手將其中一人打死了。”
步奐眨了眨眼:“後來呢?”
“後來,跟著我的小廝替我將這事背了去。但是事情不知為何還是被父皇知道了。他從此便厭棄我,再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衛翎聳聳肩:“我被分到很遠的封地——幾乎和流放無異,直到今年,因著楊慈音和父皇都過大壽的關系,才被允著到紫安城暫居。”
“現在想想。”衛翎嘆了一口氣,將煮好的茶倒進茶杯中,騰騰熱氣氤氳住他的眉眼,也將室內的寒意驅盡了,“那些頑童有什麼錯處呢?他們或許家裡貧窮,或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實際也是誰的心肝。他們唯一的錯處,便是在一個錯的時間,錯的地點,恰巧做了錯的事。但這不代表他們就是惡人,就該死。”
“但是,這代表我就是惡人嗎?也不盡然。”衛翎看著步奐的眼睛,認真道,“在十歲的那天下午,我只是想反擊。而在今天,你只是想自保。錯的不是相互廝殺的我們,而是逼迫我們相互廝殺的人。”
聞言,步奐像終於忍不住一般,眼圈霎地紅了,對桃華的愧疚、被宮女們異樣目光圍攻的心酸,以及在楊慈音手下茍且求生的莫大的壓力,都化作一團團酸澀的淚珠,從臉頰上滾下。
衛翎一下子便慌了神,四下想找手帕幫她擦眼淚,越想找卻越找不到,最後幹脆拿自己睡衫的袖子幫她一一將淚珠擦盡了。
只聞見他衣袖上極濃烈的薄荷香,溫和地四散在周圍,步奐漸漸地止住了哭泣。
“你們姐弟倆是怎麼在宮中活下來的?”步奐止住了哭泣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口茶,低頭想掩去淚痕,卻發現自己的淚水將衛翎的書打濕了,字邊緣的墨跡暈成了一團,“這太難了。”
“就這麼……活下來了唄。”衛翎無奈道,“我阿姊天生比我聰明,會藏拙也會討巧,該狠的時候無人能及,恩威並施,自然沒有人敢惹她。我呢?我在那麼遠的封地,勉強靠些奇技淫巧自保,沒人將我視作威脅,也自然沒有人會想要害我。直到楊慈音發現我的病,逼我為她所用……”
“那你便沒想過反抗麼?”
“以前沒想過,現在……”衛翎看著步奐道,“我該好好想想了。”
見步奐有些抱歉地摩挲著那被她淚水浸濕的書頁一角,衛翎直爽道,“沒事,這書中記載的,全是些旁門左道的折磨人的方法,沒什麼正經內容,我便是前幾天受了刑部的託……所以才閑來無事看看。”
“折磨人的方法?”步奐警覺道,她忽而想起寒雀那異樣腫大的指節,和比旁人還長許多的手指,“有沒有一種折磨人的法子,可以使人指節異樣腫大,還讓手指比旁人長一截?”
思索片刻,衛翎眼睛一亮道:“還真有。”
下一秒,衛翎便從書中翻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