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
“桃華能想到用此毒計害我,心術必然不正,怕就怕她還存著別的心思要害娘娘。”步奐竭力控制自己不去聽桃華的尖叫聲,堅定道,“還懇請娘娘萬般小心,莫要因此動了胎氣。”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言語鏗然,步奐說罷,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大跳。
但是出乎步奐意料的是,楊慈音雖然方才已經下令將桃華杖斃,但是對於步奐,她也連帶著起了懷疑的心思似的。聽到步奐這一番話,楊慈音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虛虛地點點頭:“本宮乏了,寒雀。”
靜妃等人聽言,自然也不好多留,紛紛起身告辭。定坤宮之中,唯有寒雀和柳輕塵扶著楊慈音進了寢房歇息。
步奐演了一番好戲卻未得到回應,已然有些忐忑,看見楊慈音放著染了一半的指甲不管,就這樣進寢房去,而剩下的大半罐蔻丹則被宮女收下時,步奐的心更是高高吊起。
楊慈音對她也生疑,這是不可避免的。雖然明面上的證據都指向桃華,但是桃華做所有這些事的動機無疑也惹了眾人揣度。楊慈音懲戒桃華,也可能只是表面上應付的法子,背地裡她如何看這件事,則成了懸在步奐頭上的一把劍,讓她日日夜夜提心吊膽。
步奐現在對自己沒把握起來。
但是無疑,將桃華除去對步奐利大於弊。當夜躺在床上,她沉在耳邊一片窒息般的寂靜中時,想到這孩子也不免心痛。
她起身離了床,走到桃華的床鋪間,試圖用目光勾勒出她曾躺過的位置,卻發現極難做到。白天的時候,宮裡頭的嬤嬤便將桃華用過的東西都收了去,現在只剩下空空蕩蕩一個床板。更別提被搜查的宮人們翻亂的物什了。
桃華的事很快就傳開了,步奐回到寢房時,許多宮女看她的眼神便帶了些不對勁的意味。有害怕的,有蔑視的,也有疑惑的。桃華和她們玩得極好,相比較而言,步奐才是不合群的那一個,因此在她們眼裡,顯然是步奐害了桃華。
當天夜裡,步奐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桃華渾身帶血,筋骨被板子打得軟綿綿,她癱在地上問步奐:姐姐,姐姐,你為何這麼對我。
步奐驚醒,伸手一摸,全是冷汗。
縱見慣了死人,步奐看到桃華這個樣子,還是不免心驚肉跳,可能因為桃華是步奐真正意義上害死的第一個人。——縱使步奐是為了自衛而害她。
她起身,推開寢房的門,在微弱的月光下伸出手,細細看自己的掌紋,她卻覺得,這每一條紋路中都沾滿了幼女腥黏的冤血。
步奐忽然開始懷疑自己做得對不對了。
當時有更好的法子來應對著危機麼?應當是沒有的。若她不將罪責推到桃華的身上,縱使寒雀搜不到什麼證據置步奐於死地,楊慈音也會對步奐生出濃重的懷疑,甚至楊慈音若是疑心病再重些,或許會用其他的法子置步奐於死地。
這樣一看,桃華的忠心,她直言不諱的勇氣,反而置她於萬劫不複的死地。
短短幾周,一縷芳魂便歸了西天。步奐想著這事,桃華的嬉笑怒罵似乎猶在眼前。她吹滅了燭燈以後,輾轉反側許久,最後還是坐了起來,穿了一身夜行衣,推門而出。
反正桃華不在了,卸易容、隨意出行,都不用再心驚膽戰。
許是要來雨了,又許是倒春寒,宮裡四處如凝了一層看不見的水冰,濕冷異常。步奐一出門便打了個哆嗦,但是人已經站在宮牆上,再下去也多少有些麻煩。
寒峭的春風將步奐刺得清醒異常,可是這種自虐般的行為又恰好揭示了她腦中的混沌。雖然她的功夫不甚高明,但是應對巡夜的宮人還綽綽有餘,她便這樣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著,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落地跳進了衛翎的宮院中。
落地的一瞬間,一柄匕首便悄無聲息地貼上了步奐的頸側,宛如一個冰涼的吻。步奐的身軀僵直一瞬,隨即熟悉的薄荷香氣飄至她的鼻尖。步奐無奈道:“是我。”
衛翎身體無意識地鬆弛下來:“你怎麼有空在這時候過來?我阿姊知道楊慈音的事了嗎?”
“上次同你見過後,我便將事情全數告知她了。”步奐頓了頓,“這次我來宮裡,也是她託我辦事。”
匕首從頸間撤去已經許久,步奐聽到燭芯被點燃的聲響,才放心轉過身來,衛翎披著一襲睡衫,眉眼間卻毫無倦怠之色,步奐抬眼,見他案幾上擺了衛國的地圖,旁邊則是厚厚一沓奇聞異志。
怪不得他能立刻聽到我的聲響。步奐暗忖。衛翎沒有問她為什麼要來,只是親手煮起一壺熱茶,又將案幾上的點心盤向她的方向推了推,然後一雙眼睛真摯地看著她,等著她開口。
“我……”步奐啟唇又止,“我殺人了。”
“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