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奐這才有時間擦去手中釀出的汗意。明明只有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她卻彷彿歷經了生死一般。
這就是在楊慈音宮中當差的驚險麼。
楊慈音的試探被桃華的一番話堵了回去,自是無趣,便抬手叫宮女將幾色蔻丹全數奉了上來:“下個月便是陛下的生辰了。自然應當好好慶賀。但是宮內妝匠蠢笨,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個顏色,還要你們幫我看看,哪個更適合生辰宴?”
桃華聽言,立刻嘰嘰喳喳起來。說來奇怪,可能是她年紀小的緣故,雖然話多而粗疏,話中經常有容易得罪人的用辭,但是勝在語調天真,眼神清澈,教人並不生反感。
步奐暗想,若是按照聽聞中楊慈音的脾氣,桃華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眼前楊慈音竟然縱容著桃華,臉上甚至微微帶著笑意。
像一個母親般的笑意。
為了不顯得突兀,步奐很快自然地加入了討論,論著論著,步奐、桃華和那兩個捧著染膏的宮女的手指甲便都被不同顏色的蔻丹染了紅。
楊慈音今日心情似乎頗為不錯,她捧起幾人的手掌,一一細察,一邊看,一邊還和寒雀說幾嘴。遠看楊慈音的手如鷹爪一般,但是自己的手被她扶在掌心時才發現,楊慈音的手極細極軟,難以想象這樣一雙手中,喪生了多少人的性命。
步奐有些怔愣地看著楊慈音的手,她有些褪色的紅指甲此刻攥著步奐的指甲細看,忽而步奐察覺到她大拇指的指甲蓋上,竟然有些許啃過的痕跡。
楊慈音啃指甲?步奐暗自揣度著,一絲靈感從腦中閃過。
似乎察覺了步奐的眼神,楊慈音抬起眼來,卻是輕一笑,眼角的細紋隨著她這一笑漾開,讓人可以隱約窺見點她少女時嬌俏的模樣。
“這幾個我都不甚滿意。驚鵲,你這樣看著我,可是有什麼好點子?”
步奐來不及細想便應下來:“奴婢確實有更新鮮的點子。”
被楊慈音問詢的機會千載難逢,無論她有沒有好的染蔻丹的點子,先應下來再說。成了便是大功一件,可以幫她更近楊慈音一步,就算是最終失敗了……不,不會失敗的。這麼須臾間,她心中已有成型的主意。
“不知娘娘可曾聽過西域的赤蛇草?”
楊慈音微眯了下眼睛:“西域?倒是有趣。你還懂西域的藥草?”
步奐敏銳地察覺到楊慈音的手繃緊了一瞬,但那只是一瞬,步奐甚至不知道這一瞬代表了什麼,只是硬著頭皮編道:“奴婢曾……拜西域來的一味遊醫為師,聽她講述過些許西域的秘方。”
“繼續說。”楊慈音直起身子。
“赤蛇草,因形狀像赤蛇而得名,生長在古戰場臨水之地,因吸收萬千人的血魄,故而顏色鮮豔、妖冶異常,有奇異芳香。用赤蛇草提煉出的染膏,可保一月不褪色,因而很受西域舞姬的歡迎。”
“用屍身澆灌出來的髒東西,也敢往娘娘身上用?”寒雀怒道。
楊慈音卻伸出一手止住了寒雀的話:“只要能達到我的目的,犧牲再多人又如何?這赤蛇草可易採摘?從何處可以尋來?”
實際赤蛇草在昔日的回春堂便有儲備。步隱有一些胡人的血脈,曾從交好的西域舞姬那邊買過幾株赤蛇草,當初便是想進貢給皇後作生辰禮的,可惜在生辰禮到來之前,步隱便已死。
步奐心頭一跳,一股急火悶悶地燒,但是她只得壓下顯而易見的答案:“奴婢不知。”
隨即她又含糊道:“若是娘娘能遍尋紫安城中歌樓藥堂,或許能有所得。”
“你怎麼知道紫安城中一定有這赤蛇草?”楊慈音敏銳地抓住步奐的言語,聲音驟冷。
“奴婢只是猜測。”步奐強作鎮定,隨口編道,“先前奴婢在碧雲樓用過夜飯,那時似看見碧雲樓的舞姬手上有近似赤蛇草的顏色……故而才出其語。”
這當然是她在扯謊。這只是為了圓先前那個謊。但是眼下,除了滿嘴扯謊也沒有別的法子,丟了操守總比丟命好。
“驚鵲姐姐,你好有錢啊。”早不說晚不說,桃華卻在此刻開口,“我們一年才掙四兩銀子,你竟然就能在碧雲樓吃上飯了。”
聞言,宮中眾人的眼神紛紛投過來,似在等步奐一個解釋。
步奐聞言差點暈過去,一閉眼幹脆道:“實不相瞞,我曾家道中落,窮困潦倒,說是在碧雲樓用飯,實際上只是混進去撿食客吃剩下的吃罷了。”
“對不起哦,驚鵲姐姐。”桃華無辜道,“你好慘哦。”
此話一出,眾人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又變成憐憫。步奐暗咬牙根,發誓等任務完成後,一定要向衛清晏好好討賞。
楊慈音似乎也有些被觸動了:“寒雀,今日夜飯給她們多加幾道菜,就當是我賞的。”
步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