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銀
“按姑娘說的意思,這蠱蟲應當使人浮浪難耐,到了我們娘娘這裡,怎會痛苦至此?”彩香雖被步奐的話嚇了一跳,但是仍然相對冷靜地扶著梅妃的手。
“因為這蠱蟲長大了。”步奐叫彩香取來墨與毛筆,一邊寫一邊道,“照理來說,浪銀怕水,這蠱蟲應當在第一任宿主死後便被水浸而亡,以絕後患。但是梅妃娘娘的生母既到了紫安,身旁怕是沒人知道她有浪銀這蠱,更沒人知道怎樣處置這蠱蟲。”
她頓了頓,將消殺蠱蟲的幾味藥材下得輕了一些,繼續道:“而這蠱蟲十分兇險,要是任由其長大,就要吃人骨,食人肉了。”
步奐隨即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些許疑惑的神色:“出乎我意料的是,這蠱蟲先前被控制得十分到位。梅妃娘娘想必是接受過醫治的,怎會沒有將這蠱蟲盡數消殺?”
“姑娘,您這就是在說笑了。”接過步奐遞過來的方子,彩香似乎知道自家主子沒事,不由鬆了一口氣,“在此之前,從未有醫生診斷出過娘娘的蠱蟲,您是第一位。在此之前,梅妃娘娘都是靠吃皇後娘娘送來的藥以渡日。”
“皇後娘娘送來的藥?太醫院麼?”
彩香搖搖頭:“是皇後娘娘宮人研製的藥,比太醫院的還要有效。但是我們從沒見過那宮人的面,甚至有人懷疑是不是皇後娘娘自己精通醫術呢。”
步奐開藥方的筆頓了頓,抬起頭來,能比過太醫院的醫師,除了步隱她便想不出第二個,但是……
“你說的這宮人,至今還有送藥來麼?”步奐強壓住心頭的驚濤駭浪,盡量平靜地開口,若是那宮人很久都沒有送藥來,那麼大機率便是步隱了。
“前不久還送藥來呢。”還未及步奐想到下一層,彩香便打斷了她的思路,“姑娘,你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人死不能複生。但步奐的心頭仍然砰砰直跳。小時候她還不懂回春堂之於皇家的意味,但是在邊疆和紫安摸爬滾打這一番,救了這大大小小的妃子官員,步奐再遲鈍,也覺悟出了些什麼。
如果步隱沒有犯刺君之罪,那麼皇帝為何要將這罪名強加給她?
唯一的解釋,便是步隱的存在已經為皇權所不容。
自己母親的本事,步奐是再清楚不過的,是藥三分毒,是醫七分兇,最好的醫者也是最好的殺手,何況步隱還曾經就是從楊家出來的婢女,和楊慈音走得十分親近,不殺步隱,殺誰?
而如果皇後宮中還有宮人水平在太醫院之上……
那麼皇後指定靈安軒為皇室提供服務,則並不是看中她步奐或楊靈音的面子,而是要用一個軀殼來替代曾經的回春堂,更幫她掩埋那名宮人的痕跡!
步奐想到這裡,腦中突然清透一片。但是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還有些線索被她遺落在腦外,以至於讓她對整體大局的推測有所謬誤。但不管了,既然皇後選中她來當這個傀儡,那她也要向皇後索取相應的代價,而這代價,就是步隱的清白。
眼下,將梅妃的病治好說不定就是突破口。步奐想到這裡,便不疑其他,細細吩咐彩香煮藥的事宜。浪銀蠱畏水,因此等下一個雨天,步奐便可為梅妃行驅蠱之術。
在此之前,她需要做一些準備。
步奐憂心忡忡地從頤芳宮走出來時,只覺頭痛得厲害,以至於離宮的路都有些走不清楚。彩香之前曾提出送她一段,被她婉言回絕,頤芳宮裡亂成一團,梅妃正是需要眾人陪著、好好休息的時候。
待走出十幾步,步奐卻覺得頭越發痛起來。不止是因為幫梅妃治病,還因為經由這幾次大大小小的醫治,她初窺了宮中權力關系的雛形。
對於衛清晏這種從小長在宮裡的人來說,這些關系便如宅中小鬥一般簡潔明瞭,但步奐自十歲起被關在回春堂,對她一個還未及笄的少女來說,記誦幾千例疑難雜症就夠難的了,還要在短時間內靠自己弄清楚這些便未免有些困難。
耿霽月遠在邊疆,自己沒辦法向她求助,和衛清晏又不夠熟稔,眼下步奐只能靠自己一點點將這些事情摸索清楚,再看該用什麼籌碼去和皇後交換步隱的清白。
腦中的一根緊繃著的弦終於慢慢送下來,步奐嘆了口氣,低頭快步流星地走,忽覺被旁的什麼東西一勾,隨即“嘩啦”一聲,銀針藥丸掉了滿地。再一低頭,一個年方十二三歲的小太監在地上捧著屁股、拖長了嗓子,咿呀咿呀地叫喚了一聲。
步奐見他這滑稽模樣,忍住笑意,忙上去扶他,一邊扶一邊道:“是我對不住你,別摔壞了哪裡罷!我給你看看。”
那孩子前一秒還在叫喚,下一秒好像看見了什麼極可怖的事情一般,一口氣卡在半途,將一口公鴨嗓子收了回去,突然一聲不吭。
步奐正奇怪呢,便覺一道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她抬起頭來,正對上衛翎看戲般的一雙眼睛。
喉頭一哽,一時無言,步奐不知道他認出自己沒有,背起醫箱下意識便要走,隨即又想起來衛翎是堂堂靈王,自己進了宮中,需得遵規矩向他行禮,又忙退回來,絞盡腦汁地想宮中的禮儀怎麼行。
手忙腳亂之間,只聽一聲清脆的落地聲響,衛翎已從轎上跳了下來,浮誇道:“喲,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