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
三四月,宮中的梅花盡數凋萎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枝頭,將朱牆與藍天切割成幾塊大大小小的琉璃。春天的花倒是開了不少,到處都是膩人的花香。幾個灑掃的宮人從寅時起便開始灑掃宮道,直到辰時也未將凋落的花瓣盡數清理幹淨。
“這樣的天氣,宮裡的小主們心情定是極好的。”楊公公一邊路過灑掃的宮人一邊道。
“可不是。”小順子應道,“皇後娘娘近幾日都是早早起了,淨往禦花園跑,一坐便是一整天,悠閑得很,就是讓宮女幫她染蔻丹的次數都少了許多。”
小順子話音未落,便覺一團沉重的腳步聲近了。再一抬頭,梅妃娘娘躺在轎子上,面色沉沉。她的宮人們似是受到她的影響,也顧不得看什麼春色,全數低著頭,陰沉地將未來得及灑掃的花瓣全數踏成了香泥。
半柱香後,禦花園中。
楊慈音像是預料到了些什麼,一手輕輕搭在梅樹上,指甲有意無意地劃過梅樹的外皮,清辣的樹液味頃刻間翻湧了出來。下一秒,禦花園地上的花瓣紛揚而起,梅妃的衣裙颯至楊慈音身邊,她的裙角還來不及飄揚而下,清脆的嗓音便已經刺向楊慈音:
“若太醫院人數不夠,餘力不足,長生閣願助一臂之力,何必……”她的話被堵在半路,一句“何必讓那靈安軒來礙事。”在喉頭滾了許多圈,最終還是沒能滾出來。只一雙憤懣的杏核眼瞪著楊慈音,似乎下一秒就要噴出火來。
楊慈音伸回手,指甲上已經染上了梅樹的樹液,她輕輕在手帕上擦了擦,慢條斯理道:“靈安軒是我庶妹所建,雖然開張不久,但是聽靈音那丫頭說,她請的醫師醫術十分了得。有如此條件,我為何還要選長生閣?”
梅妃哽咽片刻,咬牙道:“當初……”
楊慈音:“不要跟我提當初。當初我那樣做,你與靜妃都默許。既然你當時沒有異議,我建議你現在也不要有異議,不然珍嬪什麼下場,你心知肚明。”
梅妃定在原地,須臾,一揮手,從禦花園離去,帶走一片飛揚的亂瓣。
“傳令下去,讓她不要再給梅妃治那頑疾了。”楊慈音冷笑道,“我的裙下不容人有二心。”
“娘娘,按理來說,梅妃應當可以叫靈安軒的人來治,這……”
“靈安軒。”楊慈音輕哂,“看那副架勢,不過能和仁濟堂、長生閣,抑或是太醫院略有一拼。但梅妃的病,可不是這些平庸之輩可以治的。”
她說著抓起一朵開得正豔的牡丹,狠狠抓在手裡揉碎了:“既然不服我,那便讓她知道日日夜夜被病痛折磨是什麼滋味。我先前嬌慣她太多。”
梅妃回宮時,方才還晴好的天氣,須臾便下起了細雨。梅妃眼中閃過些許恐慌之色,來不及維持優雅的體面,便匆匆下轎,躲進宮中。她一邊脫衣服,一邊急匆匆地喚人取藥。
“皇後娘娘吩咐。若梅妃娘娘不念皇後的好,便不再供藥了。”
那公公話音還未落,一鼎香爐便被狠狠砸向他的方向,梅妃悽厲的聲音隨即炸起:“該死的賤人——她知道我離了那些藥會怎麼樣……啊!”
梅妃還來不及說完完整的句子,一具嬌小的身體便卷進了被中,雨越下越大,梅妃的痛呼聲也越來越尖利,到了後邊,竟成了鬼哭狼嚎一般。她瘋狂地在被中翻滾起來,一邊用指甲狠狠撓著自己的肌膚,將雪白的、凝脂般的肌膚撓出數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宮女還來不及將臥房中的燈點上,便統統被梅妃趕了出去。梅妃再從被中探出頭來時,只見十幾道晶瑩的淚痕交錯在她的臉上,在月光照映下甚為恐怖。
“傳太醫……”
“娘娘!太醫院說人手不夠,抽調不過來,叫您再忍一忍。”
“忍什麼!從小到大,我們家姑娘沒一次能忍得過去,都是老爺讓人將姑娘打暈了才行……”另一個侍女辯駁道。
“將我打暈了罷,將我打暈了罷。”梅妃哭號起來。
“您貴為梅妃,這恐怕是不合規矩的。”公公繼續冷漠而疏離地到,彷彿對梅妃的苦痛視而不見。
梅妃繼續尖叫起來,彷彿她的身體中有一朵荊棘要破膚而出一般。侍女們在梅妃榻下跪了一片,忽然有個侍女抬頭道:“那靈安軒的仇姑娘據說醫術頗為了得,奴、奴婢的胞妹曾去她那裡求過方子,極為靈驗,不如……”
“連長生閣都配不出治娘娘此病的藥,你在說些什麼?”另一位更年長些的侍女道,“只有皇後娘娘屋裡的那位……只可惜皇後娘娘也不願意幫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