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楊慈音閉眼跪在蒲團上，雙膝已經因為長時間的跪坐而腫痛不堪。步隱跪在她身旁，突然見蒲團的一角已經濕了一塊，果然下一秒，楊慈音便支撐不住般往步隱那邊倒去。
步隱忙支撐住楊慈音：“姑娘，不能倒。”
這時已近子時，佛堂裡只有幾點香火搖灺，映襯出佛堂門前的影子。婆子們受了甄氏的指派，在佛堂門前守著，時不時便看一眼楊慈音，直教她跪滿三天三夜為止。
“也是可憐這大姑娘。”那婆子似是對另一個女使道，“你可沒聽見，主母聽說姑娘女扮男裝去偷偷上私塾時，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哎，大姑娘出生的時候便不得甄氏喜歡，這次只不過恰好撞在甄氏的氣頭上。”
步隱不語，只示意楊慈音趁著婆子們在說話的時候，將膝蓋伸展開來，稍微休息休息。
“大姑娘為何不得主母喜歡？她是頭胎，理應最為被珍重才是。”外邊，那女使好奇道。
“正是頭胎惹的禍呀。”那婆子嘆息道，“我是跟著主母從甄家過來的。她年紀小，偏偏什麼都要爭個第一。還未出嫁前就跟我們老婦人說要給楊家生個嫡長子。可是你也知道，老爺先看上的二房那舞女，為了能娶二房進門，才娶的我們家姑娘。我們家姑娘怎麼爭得過她？”
那婆子又嘆一口氣：“生我們家大姑娘的時候，我也在場。我們家姑娘看見是個女孩，當場那就氣哭了，揚手便要往她身上打。當時大姑娘還只是個嬰童，這一巴掌下去怎麼了得？我死死攔住才作罷。”
步隱低著頭，從香案上拿來燭火，細細看著楊慈音紅腫的膝蓋。原來膝蓋上已經積了膿，膿液流淌到了蒲團上，才將蒲團的一角浸濕了。
“姑娘，很疼罷？”
“你別動，別動就不疼，嘶——”楊慈音咬咬牙，“為了讀書，我做什麼都值得。我跟你說，大哥他們讀的書太有意思了，比什麼女德女經的有意思多了。治國安邦，揮毫潑墨，這才是我心之所向，不知道母親為何老是逼我……”
“快別說了，姑娘。”步隱捂住她的口，“夫人最忌諱你讀這些男人讀的書，這你是知道的。你都在這佛堂跪了兩天兩夜了，若再說這些話，怕是婦人要叫你繼續跪下去。”
楊慈音點點頭，忽覺外頭婆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楊慈音忙想把膝蓋伸回來，卻已經晚了。只聽門“吱呀”一聲開啟，隨即步隱就覺得一陣風刺過自己耳畔，下一瞬間，楊慈音便被狠狠打在了地上。
“你個小賤人。讓你跪在佛堂改過你還敢偷懶！”甄氏氣紅了眼，一隻手染了血紅的蔻丹，眼看就要往楊慈音臉上紮去，卻被步隱一擋，頃刻間，步隱的手臂上就多了五道血痕。
甄氏隨手狠狠一甩，瘦弱的步隱便狠狠撞上了香案，將佛像都撞得有些顫抖起來。甄氏緊緊抓住楊慈音的領子，隨即兩行清淚便這樣流下來：“你不知道……就是因為生了你，我才過上這種苦日子。”
步隱忙湊上來，“咚”地一聲將頭狠狠叩在地上：“夫人，您是又犯心疾了，讓隱給您煎藥罷！”
甄氏對此卻仿若未聞，一張臉哭得越發瘋癲起來：“我夜夜哭，夜夜哭。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生出你這一個下賤胚子。要不是你，我怎麼會比不過二房那賤貨，要不是你，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怎麼會生出那種可怖的脹痕！要不是你……天爺呀……”
楊慈音低著頭，不敢抬起眼睛來，怕眼底的恨意越發刺激甄氏。步隱忙給楊慈音使了個顏色，快速地點了甄氏的幾個xue，甄氏便如宕機一般，昏睡過去，步隱和甄氏的婢女合力將甄氏抬了出去，走的時候不忘跟門口的婆子說：“大姑娘膝蓋流膿了，快些去拿草藥來。”
只是步隱沒看到，楊慈音的眼神晦暗不明。
楊慈音回過神來，將眼神從楊靈音身上移開，輕飄飄道：“我今日回來省親，也不為別的。”
見楊靈音匆匆趕來，楊慈音身旁的太監忙識了眼色，雙手捧著聖旨湊到楊靈音面前：
“傳聖旨——”
楊靈音快走兩步，險險跪下。
“治國之道，首重民生，今有靈安軒，素以仁心濟世，醫術精湛。朕念其德行，特命此醫堂專司宮廷醫藥之事，靈安軒需恪盡職守……”
楊靈音和甄氏同時驚訝地抬起頭來，宮廷醫藥一般都由太醫院主管。雖有回春堂的先例，但是靈安軒不過一個開了沒多久的小藥堂，規模還不及仁濟堂、長生閣的一家分店，皇上下這道旨意，相當於給靈安軒一個誰都不能動的金飯碗。
同時也意味著，誰都不能再逼迫楊靈音任何事情，無論是關閉醫堂，還是嫁為人婦。
楊靈音心情複雜地看向楊慈音，這個她鮮少有交集的長姊。後者嘴邊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欣慰笑意，對她點了點頭。
我於囚籠之中長大，但如今既實權在握，我賜你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