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
楊慈音輕輕放下茶盞:“胡鬧。”
衛清晏半跪著,一時分不清楊慈音是在說楊靈音胡鬧,還是在說雷家與薛家胡鬧。
雖然衛清晏對宮中狀況不甚明瞭,但是按照往常的觀察,薛家出了一個梅妃,雷家出了一個靜妃,在宮中似與楊慈音呈了三足鼎立的姿態。那麼楊慈音就算為了自己後宮的和睦,也應當會偏向雷、薛二家多一些。畢竟楊家雖一手養育她長大,但是似乎對她並不甚寵愛。要不然楊慈音嫁進宮中這許多年,也不至於只回家省親一次。
實際上,衛清晏這一次進宮前便已經想好了楊慈音選擇不向楊靈音伸出援手的可能性。讓楊慈音出手是最省力的方法,但若是楊慈音不願意推這一把,她衛清晏也有別的法子可以幫靈安軒。
衛清晏想完這些,一抬頭,才發現楊慈音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一雙鳳眸微微眯起,似乎在期待著她的反應。衛清晏心中一頓,才覺自己是中了楊慈音的下懷。
她說這不清不楚的兩個字,不是一時的口誤,而是在看衛清晏的反應。
一聲輕笑,楊慈音首先打破了這僵持的沉默,再開口時,她的語氣中已全然不見剛才的那微微的嗔怒:“晏兒為何如此在意這靈安軒?”
“楊靈音既為母後的妹妹,她代表的自然是母後的利益,孩兒總歸還是以母後的利益為先。”
“既然如此,本宮還沒急,你急什麼?”
衛清晏一時哽住,就在此時,定坤宮的燭花爆出一聲輕響,襯得良人之間的氣氛越發劍拔弩張。衛清晏只得硬著頭皮道:
“不僅如此。”她頓了頓,盡量顯得自然地開口,“江南富庶,紫安商業則蕭索,母後可想過為何?”
沒等楊慈音開口,衛清晏便接著說:“江南沒有那麼多規矩。以楊二姑娘的母家為例,無論是男是女,只要有能力,便可從商,無論想什麼手段,只要不違反律例,皆可用於商鬥。紫安則不然。能力未顯、偏見先至。”
楊慈音似乎被說動了些許,面色軟了下來,她臉上浮現出有些懷唸的神情,但又像一個太過易碎的謊言。衛清晏甚至覺得楊慈音有一瞬間似乎眼圈紅了些許,但再一眨眼,楊慈音的臉色又恢複如常。
“你這番話讓我想起一個舊人。”楊慈音道,手不自覺撫上了肚子,“你且回罷。靈音的事,我自會處理。”
楊靈音仍然跪在蒲團上,無所察般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片刻之後,她睜開眼,睫羽微顫,似乎被外邊急促的腳步聲所驚動。
楊靈音微微側頭:“秋舫,外邊怎麼了?”
秋舫捧著燭燈急急從門邊回來,燭焰在她手中急急跳動:“說是,楊皇後突然省親了。”
一牆之隔,楊府上上下下已經忙成了一團亂蟻,甄氏和夫君跪倒在門前,楊府上上下下的侍女小廝也齊整整在門前跪了一片。華轎上,楊慈音蓮步微移,五枚蔻紅的指甲穩穩抓住身旁女使的手,她一雙眼睛冷如琉璃,長睫微抬,漫不經心地掃過甄氏眾人。
眾人齊齊張開嘴,欲向她問好,楊慈音還沒等他們發聲,抬手扇去,“啪”地一聲,將眾人的聲音都驚在了原地。
倒抽冷氣的聲音隨即響起。
片刻,甄氏的臉上浮出五個血紅的指印。
這可是楊慈音的親生母親!
甄氏一口氣堵在喉頭上不來,一隻手捂著臉,一隻手急急去捂胸口,淚水被這一巴掌下意識抽出來,流經幾個通紅的指印,一片火辣辣的觸感。與此同時,喉頭湧上一股腥甜。甄氏卻直直將這口血吐到了楊慈音的衣裙上:
“呸!你,你竟敢這樣對你母……!”
話音未落,楊慈音又是一巴掌將甄氏抽到地上。甄氏這下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母親。”楊慈音一邊從容不迫地抬手任由女使幫自己擦去衣裙上的血跡,一邊冷笑道,“我叫你這麼一聲是高抬了你。若天下眾人知道你當初如何待我,怕是你連這聲母親也聽不到了。楊府怎樣榮華起來的,你是忘了麼?”
楊靈音急急從佛堂中提著衣裙出來時,就看到這樣一幕:楊慈音站著,高昂著頭,眼中有倔強之色,卻像時時刻刻都有可能要破碎。而甄氏則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氣,宛如一隻臨死的噪鵑。
隔著楊府眾人,楊慈音一雙鳳眸望過來,正與楊靈音的眼神遙遙一對。明明已經開春了,剎那之間,楊靈音卻覺得渾身墮入一片徹骨的寒潭。
“咚——”佛堂的鐘聲回蕩在靜謐的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