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紫安城生意最紅火的碧雲樓,臨到淩晨時客人也已經散去不少。廳堂中不少夥計在收拾著殘羹冷炙,跳了一整夜的舞女歌姬則三三兩兩在廳堂角落的小桌上歇息。只有幾間包房還亮著燈,不時有人聲從裡面傳出。
衛清晏不喜熱鬧,遂問掌櫃的要了個靠裡頭的僻靜包房。從小時候起,楊慈音每次叫她去定坤殿,都不給宮人打招呼,要她自己想辦法去,美名其曰讓她熟悉宮中。為此,衛清晏鑽過狗洞、在蓮花池裡遊過泳,什麼心思都費過。
恰逢昨日有“賊人”驚擾太極殿,在宮內巡邏的侍衛便多了幾倍,衛清晏因此費了好一番功夫,此刻已經有些昏昏沉沉地跟著掌櫃往包房走去。
就在此刻,她突然聞見一股清冽的薄荷氣息直逼而來,衛清晏嘆了一口氣,一仰腰躲過來人的手刀,隨後一伸手,精準無比地狠抓住了那人的耳朵,一擰。
“嘶——疼疼疼!姐!鬆手!鬆手姐!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衛清晏疲憊地睜開雙眼,看向來人:“都多大了還跟我玩這套?”
衛翎咧嘴一笑。雖和衛清晏一母同胎、姐弟二人的長相卻迥異,兩人只有笑起來的時候是極像的,都帶了些清俊的匪氣、同時露出兩顆一模一樣的尖尖虎牙。
“這麼晚了你來碧雲樓做什麼?”衛清晏不解。
衛翎沒有直接回答,只神秘兮兮地看了衛清晏一眼,隨後將她拉入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包房。包房內,小二早已溫好了酒。見衛翎拉著衛清晏進來,那小二極機靈地問要不要再添幾碟小菜。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轉頭出了包房。
衛清晏坐下來便問:“那驚擾太極殿的‘賊人’,聽說跑去你的殿裡了?那是我派的人。”
衛翎卻急“噓”了一聲,沒有理會她,只比了個手勢:“你聽。”
此時的碧雲樓極謐靜的,縱使坐在包房裡,也能隱隱聽見外邊杯盞相碰的聲音,以及隱隱的談話聲響。隔壁似乎正在進行一場辯論,從衛翎和衛清晏所坐的地方聽出去,隱隱能聽到“醫堂”“救濟”之類的字眼。
衛清晏一聽便知道其中一個是步奐,她用眼神詢問衛翎,後者卻用嘴型回答道:“太極殿的賊人跑到這來了,抓不抓?” 衛清晏沒好氣地打了衛翎一掌。
這邊,秋舫為步奐和楊靈音點起蠟燭,琥珀杯盞相碰,晶瑩的酒液在燭火映照下燦然。素雪幾次起身嘔吐,吐幹淨了,身體便康複了不少,不久便沉沉地睡去。
楊靈音和步奐為了不吵到素雪刻意放輕了聲音,但盡管如此,聊到投機處,依然不自覺抬高音量。
“那便這麼定了。”步奐將茶盞中的茶一口飲盡,“你從楊家調幾個婢女給我調教,我們一起再尋處合適的鋪子,等開了春便可以開張了。”
楊靈音笑吟吟道:“我母親便是江南商行的大小姐,從商之道她也教了我不少。再者,我姓楊,再怎麼樣,他們也不敢太過欺負我們。縱使不能在一年半載內和仁濟堂、長生閣做到一樣的水平,讓遠近鄰裡聽個名聲總還是夠的。”
兩人的杯盞一碰而響,在謐靜的碧雲樓清脆而動聽。
隔壁的衛清晏有些驚訝地看向衛翎:“你知道多久了?”
“你若說那小醫師,我自從在邊疆時就覺察她資質不俗。至於醫館的事嘛……我也是今日偶然撞見。”衛翎鎮定自若,“怎麼樣?紫安有三成的商行都被管在你手下,皇姐,你要不要庇護他們一下?”
“不。”
衛翎微微睜大眼:“為何?看你過往種種表現,應當對其十分信任才是。”
“正因如此,我才不願現在就就庇護他們。”衛清晏正色道,“且不說開醫館本身的門道,要從那些個如狼似虎的世家嘴裡搶甜糕吃又怎是容易的?縱是楊靈音母親是江南商行的大小姐,這事也難辦。”
“所以。”衛清晏的眼睛亮了亮,閃過一絲笑意,“我就要看她們如何憑著這一股子韌勁闖出來,不僅給他們自己,也給紫安城的女子闖出一片天下來。”
“這也是我憂心的。”隔壁,步奐道,“紫安城從沒有女子從商的先例。若是我們開了這份先例,便等於將自己送為眾矢之的。我倒沒有關系,自小沒規矩慣了的,只是這名聲傳出去,對你……”
“這你不必憂心。我就是要讓我的名聲傳出去,讓他們好好看看。”楊靈音果決道,“憑自己的名字闖出一番事業,總比聽從家裡的安排,乖乖嫁作人婦好。家裡主母總要給我說媒,煩得很。但只要我有了這從商的名聲,許多心懷鬼胎的公子哥便會退去。”
“所以。”楊靈音拉住步奐的手,情真意切道,“這開醫館的事,越快越好。你看,這醫館各取我們二人名中的一個字,叫‘靈念堂’可好?”
步奐卻搖搖頭,“我不求揚名,只求能救人。不如改唸字為‘安’字,取一個平安之意。”
不僅因為仇念不是步奐的本名,還因為作為仁濟堂和長生閣的競爭對手,若形式高調,難免招來禍端,還不如求一個平安為好。
衛清晏靜靜地聽完了他們的對話,轉頭對華燭道:“等他們的醫堂開了,再派幾名暗衛盯著。若是有異動,隨時告訴我。”
“怎麼,還怕賊人作亂?”衛翎一張笑臉,衛清晏知道他是拿前幾日的事開玩笑,瞪了他一眼,“先擔心你自己罷。先不說皇後對那日太極殿的事情存疑,據我所知,你在耿霽月手下當細作的時候表現也不佳?據我所知你的能力不至於此。”
衛清晏隨即盯著衛翎的眼睛:“在皇後面前,多少也裝得像一些,你說是不是,魏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