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安
夜色催更,清塵收露,雖已是深夜,定坤殿的燈火仍然亮著。楊慈音坐在燭火邊,眼前赫然是一幅杜鵑啼血圖。一旁的婢女幫她染著指甲,她懨懨地呆望著燭旁明鏡,用視線描摹著自己臉上的皺紋,突然道:“我也老了。”
婢女聞聲忙跪下來:“皇後娘娘容顏永駐,呃,呃……”
“呃”了半天,那婢女都沒憋出來半個字,只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一張臉漲得通紅,楊慈音卻突然笑了一聲:“起來罷,瞧你呆呆傻傻的樣子。”
她的語氣疲憊卻柔軟,那婢女猜測她應不是在生氣,便軟著身子起來,繼續幫她染那幾枚長而尖的指甲。
小婢女不知道為何楊慈音深夜突然叫她來染指甲,知道她聽到一連串輕快的靴響在殿外響起,她才知道,皇後在等人。
下一秒,寢房的窗被推開,燭火照映出衛清晏一張俊俏的臉。
她利落地從窗上翻身下來,一點頭:“母後。”
小婢女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但是楊慈音的指甲未動,她便像被釘在原地一般,只看著楊慈音的手。
楊慈音忽開口道:“你翻牆進我寢房越來越熟練了。”
衛清晏不語,只是毫不客氣地抓起案上的茶倒了一杯,卻忽聽楊慈音隨後笑道:“若是他們派來的刺客有你這功夫,怕是我早已薨逝了。”
“咚”地一聲,婢女的頭和衛清晏的茶杯同時觸地。衛清晏的手停頓在半空,隨即自然地撿起地上的茶杯,輕聲道:“孩兒不敢。”
楊慈音笑著看她半晌,卻不言語,婢女跪在地上發著抖,只覺得度秒如年,半晌,楊慈音卻丟了一張草擬的手卷在衛清晏面前:“看看吧。”
仿若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衛清晏抬眼看去,只見手卷上寫的,全然是給自己封地的字句。
“你治南陵水災有功,過幾天便是我的生辰宴,我會在宴上將這訊息告知群臣。”
冷汗已經濡濕了後腰的衣料,衛清晏的面色卻如常,她看了一眼,雙手將手卷交還給楊慈音:“母後深夜叫我過來,便為了這事?”
“不止。”楊慈音見一隻手的指甲染好了,將手抽回來,細細賞著上頭的豔紅,“昨日有人進太極殿驚擾珍嬪屍首,這事你可知道?”
“兒臣不知。”
“你當真不知?”
衛清晏沉默須臾:“來之前從楊公公處聽聞了有賊人驚擾內殿,但不知是太極殿。”
“看著我。”
衛清晏低頭不語。
“看著我。”
她仍不抬頭,楊慈音狠狠用指甲掐過她的臉來,剛染不久的蔻丹沾染在了衛清晏的唇角,乍一看像驚心動魄一道血跡:“那賊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自此之後便在宮中了無蹤跡。我的婢女說,他們看到她進了衛翎的宮殿,但衛翎稱不知。
“恰在當天,你也進宮去了珍嬪的舊居。你想來敏銳,對珍嬪感情深重,便沒有發現一絲異常麼?”
“若我發現異常,定會稟報母後。”衛清晏直視著她,眯了眯眼,“現在易容之術日新月異。想來那賊人易容了混進人群也說不定。”
楊慈音掐著衛清晏的手微微用力,等她的手從衛清晏臉上卸下時,衛清晏的頰邊已經被掐出幾道紅印。楊慈音複又將指甲送回婢女手裡,補那塊蹭在衛清晏臉上的蔻丹:“聽聞殷右丞設宴卻中了毒,如今如何了?”
“回母後,經醫治已經無礙了。”衛清晏頓了頓,“只是母後,我未告訴任何人舅父中毒的事,母後又是從何得知?”
“殷府人多眼雜,自然有些封不住口的大臣來我這邊告狀。”楊慈音半閉起眼,“我乏了,想是因為有喜的緣故,你走罷。”
此時她手上的蔻丹已然染好了,她收回手,婢女吹熄鏡旁的殘燭。
衛清晏終於出宮時,天已微微亮,街上空無一人,唯有幾家酒樓被赦了夜禁,仍然燈火通明。雖然楊慈音的話已經在耳邊靜了多時,但是一顆心仍然在胸膛中砰砰直跳。華燭從暗處現身:
“姑娘,可要回府?”
“去碧雲樓,我想喝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