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斷斷續續的小雨過後,終於迎來了一個幹爽的日子。太極殿早早灑掃了積水,濃烈的乳香和沒藥氣味正從殿中溢位。這是珍嬪屍身停留在殿中的第七天。按照規矩,再過沒幾天,她的棺材就要被移葬。自珍嬪死後,皇後便嚴令禁止任何人探視珍嬪的屍身,說是珍嬪死時兇相畢露,怕一開太極殿,血光之災沖了皇後的壽辰。
不過衛清晏早有準備,她事先幫著步奐簡單支開了守衛。步奐點著頭,往太極殿窗戶裡一貓腰,便進到了殿裡。
另一邊,衛清晏悄身一人來到珍嬪生前的寢宮中,婢女們正在匆忙灑掃珍嬪生前的物什。珍嬪作風樸素,臨死前把自己的釵鐶戒指都給了婢女,讓她們自行賣了贖身。因此此刻宮中,除了珍嬪用過的傢俱等,剩餘的便是些花草樹木,不剩什麼值錢的東西了。但這些年輕的姑娘依然久久不肯離去,誰要是有想走的心思,便會遭其餘眾人的冷眼,久而久之,自然都留了下來,等珍嬪下葬了再走。
珍嬪的貼身宮女硫珠很快給衛清晏拿來了珍嬪生産當天的人員登記表,珍嬪生産時幫忙的宮女名字,接生婆名字一應俱全,衛清晏逐個盤問了許久,全無疑點,其接生動作也全然符合規範。衛清晏眼珠一轉,視線落到了最後一個名字上。
靜妃,雷盈玉。
步奐一進太極殿,簡略地向珍嬪娘娘拜了拜,便半身探進棺材中,飛快地動作起來。因為冰塊和香料的關系,珍嬪的屍身被儲存得很好,只臨近臀股處浮動著一股隱隱的血腥氣。步奐小心翼翼地褪下珍嬪的壽衣,隨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珍嬪肚皮上,瓷白的、有些僵硬的面板之上,赫然是數十道青紫的痕跡。
“不行……姑娘……皇後娘娘嚴令……”
太極殿外隱隱傳來這樣的人聲。步奐的耳朵動了動,迅速將身體縮回來,隨後輕手輕腳地幫珍嬪重新穿好壽衣。但是屍體僵硬,有一個袖管死活塞不進去。殿堂外的吵鬧聲越來越大,步奐有些急了,手上的動作越發快起來。
“我便是皇後娘娘的貼身婢女。現奉皇後娘娘之命來殿中給珍嬪守安。我看誰敢攔!”
“吱呀”一聲,太極殿的門開了。
走在前頭的宮女危險地眯了眯眼睛,她眼前的太極殿,棺材的蓋子有些歪了,窗邊半個藕荷色的殘影。
“追!”
步奐急急從太極殿跑出,慌忙間跑到一叢灌木後,驚魂未定,卻看太極殿的窗邊現出婢女那張冷峻的臉。四眼直直對視,步奐幸得遮了半面臉,卻還不住心頭一跳,她連忙跑起來,恍惚間回到回春堂被查抄的那個晚上。
石欄與朱簷飛速從兩旁褪去,撩亂眼花繚亂的各色花草灌木,沖散了一群嘰嘰喳喳議論著皇後生辰的尚服局女官,頃刻之間,步奐已經跑到了完全陌生的兩壁朱牆之間,追逐的腳步聲還在拐角,臉上的面紗忽然掉落。
步奐下意識捂住臉,無法,看見似有一間房間中堆滿了各色書籍,料想是個倉儲雜物的間子,步奐一欠身,拉開一條縫,貓了進去。
激烈的腳步聲在門前不遠乍停。
“她似是跑進這間屋子裡去了。”步奐聽見有宮女如此道。
步奐屏息凝神,渾身繃緊著靠在門邊,一門之隔,追來的宮女正猶猶豫豫地叩響大門,一邊,步奐彎腰躲在離門不遠的書架後,握緊了腰間的匕首。
“靈王殿下。”宮女小心翼翼道,“今日有賊人驚擾太極殿,我等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捉拿。還請殿下行個方便。”
良久,但聽屋內有人嘆了口氣,翻身下來,徑直走到門前,等了等。
這屋裡有人。步奐心跳狂作。
先下手為強。步奐從書架後乍然現出身形來,須臾間便將刀架在了來人的頸間。那人身高六尺有餘,面對門而背對著步奐站立,從步奐的角度,只能看見他披散著卻並不雜亂的長發,以及一截若隱若現的細白的後頸。
不知是不是步奐的錯覺,那人察覺到她的動作,似乎微微哂了一哂,他偏過頭,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開口。
“靈王殿下?”宮女不確定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
“我屋裡沒有賊人。怕是跑到別的地方去了,散了吧。”衛翎終於開口。
“可是……”宮女頓了頓,“罷了,去別的地方找罷。娘娘方才叫我給殿下順帶一句話,要殿下抽時間去她宮中一趟。”
步奐的匕首緊了緊。
“知道了。”男子最終道,不知道是在對婢女說,還是在對步奐說。
宮女們的腳步聲漸漸從門後遠去。步奐鬆了一口氣,卻仍舊沒有松開匕首。衛翎無奈道:“現在可以放開我了罷?我無意揭露你。”
步奐的手微松,似乎在糾結著要不要鬆手,只聽那人又輕嘆一口氣,利落地反手便將她的匕首打了下來,轉手在掌心翻了個漂亮的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