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瑜
臨近年關,不知是誰家祭祖燃紙錢,燒得舉目皆是遊絲狀的煙波,一路騎馬而來,火燎的刺鼻氣味直直嗆進肺裡,嗆得步奐險些睜不開眼來。
如此半眯半睜之間,殷府的墨金的牌匾已至眼前。步奐正欲抬腳下馬,忽覺眼前的煙波霎地層層碭開,馬嘶聲隨即刺在耳邊。
她咳了半晌,再抬眼,迎面對上一張暗糲的臉。因長期暴曬,她的膚色極暗,可是一雙柳葉眼卻炯炯,如夜色下,嵌在暗沙中的珍珠。
來人迅速地打量了步奐一眼,隨即利落地翻身下馬,須臾間,步奐的視線裡只留住她翻飛的衣角。
衛清晏此時從門裡迎出來,她眼睛下邊漫出淡淡的烏青眼袋,顯然是昨天一宿沒睡,她朝那人行了一禮:“還勞煩姑母回紫安一趟。”
那婦人的眼眶霎地紅了一圈:“當年我便應該替阿姊入宮,瞧現在都是些什麼欄糟子事!”
“姑母……”衛清晏頓了頓,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斯人已逝。”
步奐這時才下馬,視線在衛清晏和那婦人緊緊相牽的手上頓了頓,向衛清晏利落地行了一禮。前一天半夜衛清晏傳來急信,求耿霽月將步奐借她一用,因此步奐今日早早地來了,誰想到來了便看見這一幕。
面對婦人警惕的眼神,步奐身體緊繃了一瞬,隨即衛清晏湊到步奐耳邊,小聲介紹道:“這是我姑母殷文瑜。”
衛清晏又湊到殷文瑜耳邊說了些什麼,殷文瑜終於抬起眼皮來,回了步奐一揖,動作瀟灑而隨意,恰是西域商人常用的手勢,全無一點長輩架子,以致於步奐恍惚了一瞬,再反應過來時,另兩人已經邁步走入府門。步奐連忙抬腳跟入。
一路上,除了問殷守的狀況,衛清晏還簡要地向殷文瑜介紹了青纓的事。聽著聽著,殷文瑜皺起眉頭來:
“為何不將她移交大理寺?”
“將她交出去,無論是交到大理寺還是僱她的那幫人手裡,她橫豎都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將她留著,作些別的用處。”衛清晏的下巴朝步奐一點,“託這位小娘子的福,事到如今,舅父已經緩愈。最讓我操心的,倒不是他的傷,而是那群人為什麼要毒殺舅父。姑母,你可有頭緒?”
“雖然我近年都原型從商,一門心思全在我們家的那幾片鋪子上,與大哥少有見面。但我知道,他不是愛惹是生非的人,在官場上也樹敵很少。”殷文瑜皺起眉頭。
“我也知道舅父這一點,因此我百般不解,直到我在舅父書房中翻出了這個。”衛清晏眼睛眯了眯,將兩卷案宗放在了殷文瑜面前。
“這……”
“沒錯,這正是我母後當年暴斃的前因後果,舅父將這卷案宗與珍嬪,也就是我乳母暴斃的案宗放在一處。大理寺並未將她二人的暴斃放在心上,只有宮中帶了一筆”衛清晏看向步奐,“仇姑娘,你可看出其中的蹊蹺之處?”
步奐湊近了,捧起其中一卷案卷,一隻手不自覺地撫過每一個字,到暴斃原因那一行的時候,手指一頓。她隨即又拿起另一卷案卷,將兩卷放在了一處。
只見兩卷案卷上,對於殷皇後和珍嬪暴斃過程的記錄和描述一模一樣,幾乎沒有差別。甚至謄寫的筆跡都相似無比。
“怎麼可能。”步奐低呼一聲,“我行醫多年,遇見的病例數以萬計,但是從未有兩個人的病史完全相同。”
“正因如此我才起疑。”
“你是說……”殷文瑜猛地站起來,險些碰倒了桌上的茶碗。
“我以為我母後和珍嬪的死都是受人毒害,而病史則都是偽造的。”衛清晏定定地看著殷文瑜的眼睛,“而舅父怕是比我們早一步想到這件事,因此開始查當年我母後的死,也因此引起了背後那些人的注意。”
殷文瑜無意識地半捂著嘴:“所以他們想殺了我大哥,這樣便沒有人再會去追救我姊姊的死到底是不是巧合。”
“正是如此。不僅是舅父受的刺殺,我想青纓的死也跟他們有關。”衛清晏的手指短暫地擦過案卷的邊沿,“案宗上寫,我母後和珍嬪都是産後大出血而亡,但是我意外撞見過珍嬪的屍體,雖然鮮血淋漓,但其病症不像大出血。”
“當年我姊姊在宮中生産時,我和大哥雖都在宮外守候,未曾親眼看見她的薨逝的經過,但是下葬時,我曾短短瞄見過一眼姊姊的屍體。看上去……倒像……”
“倒像什麼?”
“肚子上有青紫的痕跡,像是被人打的。”殷文瑜閉了閉眼,“當時我剛至摽梅之年,哪裡懂得這些。只聽了太醫院的話,懵懵懂懂地以為我姊姊是時運不濟。現在想來,要是當時懂了就好了……”
她眼睫濕潤,卻沒有墜下淚來,只似要將一口貝齒咬碎:“他們……欺人太甚。害死了我姊姊,如今還要害我大哥。”
“姑母莫要動了氣。”衛清晏忙拉住她的手,“現在當務之急,是探清楚,他們到底用什麼法子害了我母後和珍嬪。而這……”
衛清晏看了步奐一眼:“還得仰仗仇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