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套神乎其神的操作,在老楊看來,其實很簡單。
老楊說,在很多年前,老家這邊鬧饑荒,村民們餓到啃樹皮、吃草根,最後迫不得已,村裡相對強壯的女人們只好拉起班子,傾村出動,去向別的村子尋求幫助,討些米糧。
鄉裡人質樸,見有人敲鑼打鼓來求助,能幫的都幫了,送米的送米、捐錢的捐錢。那被幫助的一方無以為報,就送給他們真摯的祝福。
後來人的條件好了,就演變成春節舞龍燈。
一切似乎很有道理。老楊不愧是理工男,忽悠起小孩,邏輯都是環環相扣的,最後還不忘總結一下,順便升華主題:“所以說‘人之初,性本善’,大多數看起來醜陋與無理的習俗,背後隱藏的成因實際有可能是美好的。只是有人曲解了它。譬如‘男尊女卑’。”
“我討厭這個詞!”
小楊偏過頭。
老楊笑笑:“大慶叔叔不讓你站在龍燈前,那是因為他不懂。在最早舞龍燈這個習俗開始的時候,男女都是可以扛燈板的,只是女人天生不如男人力氣大,男人們心疼女人,畢竟要走南闖北的,扛著那麼重的龍燈四處奔波,他們擔心她們的身子受不住,於是那時候疼惜老婆的男人就站出來,提議不讓女人碰龍燈,這種累活就交給男人來做。後來就被曲解成‘女人靠近龍燈是不吉利的’。其實這背後真正的意義,是出於對女性的保護,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紳士風度,只可惜被後來人誤解了。”
小楊聽了這樣的見解,瞬間就釋然了。又聽老楊說:“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至於是不是這樣,你以後可以自己去驗證。”
想起過往種種,楊思煥扯了扯嘴角,展顏輕笑著低聲自語:“果真如此嗎?”
卻聽春春道:“大人,您可是想起什麼好玩的事了?”
因這一聲喚,楊思煥回過神來,驢車搖晃,將她瞌睡也晃沒了。
“只是想起一位有趣的長者,多年不見,卻似乎從未與他相別,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
一語未竟,楊思煥忽然沉默下來。
春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抬眸一看,剛才還帶著笑意的大人,這會兒又沉寂下來。
看著這樣沉悶的大人,春春雖不懂她在想什麼,他卻明白,大人一定有他不願向人吐露的心事。念及此,春春無端端又想起不久前,大人拜訪了一位江湖郎中,那郎中對大人說過那些奇怪的話…
“大人每月十五都會暈倒一回,短暫地性情大變、隔日又恢複正常,在下說得可有錯處?”
楊思煥沒有否認。
郎中望著對面端坐著的年輕人沉吟片刻又道:“當真如此,恕在下唐突,敢問大人可是被什麼人、什麼事傷過?”
楊思煥不動聲色地望著郎中,半晌才道:“或許有過。”
郎中就道:“那便對了,大人得的,是心病。您想要逃避過往,才會暈倒,這樣的例子十年前在下也曾遇見過。”
春春忙急著插嘴:“您說得這雲裡霧裡的,可有什麼藥治得?我家大人的病狀一次比一次嚴重,每到十五的那日,就變了個人似的,樣子可嚇人了。”
“不急。”郎中提筆寫了個方子,又看著楊思煥道:“急不來。其實這也不算病,想來大人心裡還有放不下的事,等大人忘了、放下了,就好了。”
那日郎中的話還在春春耳邊。如同打啞謎一般,好像楊思煥和那郎中都心知肚明,而一旁的春春卻被繞得雲裡霧裡。
春春因此嘆了口氣。
楊思煥看了他一眼,終是開口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春春低下頭,“我只是不明白,大人為什麼要做那些事。”
楊思煥煞有介事地問:“哦?我做什麼了?”
春春遲疑地開了口:“我…我不是故意偷聽大人說話的。上個月十五,我怕大人又暈倒,就悄悄跟在您後面,卻見大人和一個女子見面,我不小心聽了你們說的話,知道大人一直在派人監視遠在京城的周爺。”
楊思煥看著春春,臉色微變,卻是平靜地說:“那不是監視,我是怕人傷害他,所以暗中派人保護他。”
春春雙手緊緊攥在一起,臉漲得通紅:“您要殺了他。您說‘找個適當的時機,殺了他。’”
此言一出,楊思煥的心猛然一緊,猶如芒刺在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十五的那日,自己就不再是自己,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都像做夢一樣,也許是原主的意志還存在著。
雖然她出於對周世景的安危考慮,確實有派人跟蹤周世景,但她從未有過要殺了他的想法。
即便知道他有事瞞著自己,她仍恨不得馬上去見他,怎麼捨得傷害他?
就算那是原主的意志在同她開玩笑,左右他也是她的“三哥”,念在一起長大的情分,她也不能殺掉他。
楊思煥有些緊張,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所謂的精神分裂。
春春見楊思煥的臉色愈發難看,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當即後悔起來,忙道:“想想也不可能,大人和周爺關系那麼好,怎麼可能…定是我聽錯了。我不該亂聽、不該亂說,請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