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我在你眼裡,到底算……
燭火明滅閃爍間, 春春竊竊地望向楊思煥,只見她偏過頭去,蹙眉合目, 蒼白的臉上已經有了睡意。
車裡一片寂靜, 耳邊是車輪軋過碎石子的聲音。
楊思煥做了個夢, 夢裡有人小心翼翼地向她請罪:“大人離京後,周爺私下見過兩回詹事府的張大人,不久便入宮做了內史。周爺既已入宮,恕屬下不能再替大人護他周全了。”
說話者是一個叫陸飛的少年,他是楊思煥安排在暗處保護周世景的人。然而楊思煥自己也清楚,周世景根本不需要她的保護,她派人跟著他, 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控制慾, 為了那可悲的安全感。
誰知楊思煥離京不久之後, 周世景竟自作主張進宮做了內史, 陸飛不能再跟著他了。
楊思煥聽了陸飛的話, 似乎並沒有很吃驚,好像早就知道此事一樣,她沉默著看了他一會兒, 然後從袖袋裡取出一根枚玉牌:“你走吧。”
他們做暗衛的, 一旦被主人買下, 都要簽契約,契約一時不除,他們就一時不得自由。陸飛跪著接下帶有餘溫的玉契,遲疑地抬頭看向楊思煥:“大人,有些事周大人不讓屬下說…”
楊思煥打斷他的話:“他不讓說,自有他的道理。”
陸飛無奈地搖搖頭, 嘆了口氣,下意識地轉頭望向一旁。
楊思煥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一團迷霧,不遠處是周世景的背影,他穿了紫色的官服、披散著長發,默不作聲地靠坐在太師椅上。
楊思煥遲疑地走到他身側,這才看清周世景懷裡還趴著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竟是張珏。
楊思煥看到張珏半跪在地上,把臉埋在周世景寬大的衣袍裡,低聲喚周世景為“哥哥”,又道:“我不能回頭了,她們都想我死,我現在可以指望的,也只有你了,哥哥……”
周世景半低著頭,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沒有說話,楊思煥卻分明聽到了他的心聲:“就算不惜一切代價,我也會幫你的。”
他的目光如水,神情溫柔,就連心聲都是那樣的溫和。
楊思煥聞言,忍不住問他:“你幫她?原來你進宮就是為了幫她?”
她的聲音不禁打顫,“我同你說過,我不願你進宮,你既已答應了,為什麼要騙我?那我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呢?”
她越說越沒了底氣,周世景卻似乎聽不到她說話。
站在他們兄妹身邊,楊思煥顯得格格不入,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一時只覺得頭痛,待夢將醒時,周世景偏偏轉過臉來,竟看向她,漠然開口:“我原以為你會有所作為,望你可以幫我,才同你在一起。而今你自身難保,我只得另謀出路。”
“出路?”
原來她只是他的“出路”。
周世景冷眼瞥過她錯愕的表情,然後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離開的地方,很快被更濃的迷霧填滿。
楊思煥想要追上去,卻一腳踏空,猛然驚醒。車還在搖搖晃晃地行著,楊思煥揉了揉眉心,原來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竟做了這麼長的夢。
夜風呼嘯著撥動車簾,像刀片一樣拍在臉上,楊思煥解下披風,蓋在小外甥身上,即便如此,小家夥還是凍得直往楊思煥懷裡鑽。
春春忙勸道:“大人,您大病初癒,可別再著涼了。”
楊思煥卻只是默默朝窗外望著,直到車上掛著的燈籠裡的燭火無力地晃了兩下,終於暗淡在她的視線裡。於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裡,她慢慢低下頭去。
她分明想起那日陸飛向她請罪,同夢中的情景如出一轍,只是那時她多問了幾句。
“除了張珏,他還揹著我見過什麼人?”
陸飛猶豫了半晌,才說:“大人在獄中時,周大人每夜都會去秦淮河畔的文德橋,似乎在等誰,但從沒見誰來赴約。”
那時候,她腦海裡響起那夜文叔說過的話,他說她在獄中時,周世景常在半夜出門。
她感覺自己的心忽然就跳不動了。待她掏出玉契,摩挲了片刻,方道:“江湖有江湖的規矩。”
陸飛點頭:“我知道的,當年是大人給了我家人一條生路,此生我都不負大人。”
楊思煥看著他:“我不是這個意思。”又將玉契遞給他:“你走吧,只是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要你幫我查。”
陸飛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大人,從我娘將我賣給他們起,我就不是我了,你買下我,我這輩子都要為你做事,這是規矩,否則我就要被他們帶回去,再賣給其他人。”他說著話,就跪了下去:“至少大人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換成其他主人,我害怕…請大人收回契約。”
楊思煥怔了怔,她無端端記起當初去黑市,一眼就看到這個眼神犀利的瘦弱少年,便隨手給了暗衛所的中介一把銀子,將他領走。
不過是三十兩銀子,這孩子就甘心情願將自己賣了。
那些和陸飛一樣的男孩子,大多是被父母拋棄了的苦命人,他們經過嚴格的訓練,然後被賣給別人。楊思煥知道,他是不想再淪為殺手,可他完全可以將玉契順勢收回,從此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因為楊思煥並不會去暗衛所投訴他,這樣他也不會被賣給別人。
但他執意要履行承諾,堅決不收契約,楊思煥不禁感慨,一個花錢買來的少年尚且可以對她如此忠誠,為何她曾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那個她曾死心塌地過的男人卻終究還是辜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