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朱承啟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他錯愕地抬起頭,觸到母皇柔和的目光。“朕走之後,將所有的事情都留給了你,是不是很累?”
夢裡仍舊崩著弦,朱承啟未敢抱怨。
“陛下,殿下怕您失望,是一直很用功的。”朱承啟轉過頭,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首輔,他的姑姑。
是了,曾幾何時,她也站在他身後維護過他。
只是首輔也好、父親也罷,她們從未真心關心過他,不過是將他當作墊腳石罷了。永宣帝駕崩之後,這出戲也就到此為止。
當刺眼的晨光照進車內,朱承啟醒轉過來。
原來是夢,果然是夢。
錯卯時分,皇帝來到芳華殿,看過新生兒之後,又親自為她挑了衣物方離開。
帝君醒來時,聽說朱承啟來過,那兩個去行宮報喜的宮人也來回話。
“陛下果真這樣說的?”
兩個宮人面面相覷,後道:“是。”
帝君聞言臉色煞白,半晌才回過神來:“周大人呢?”
“回君上的話,周大人回太史府應卯了。”
帝君道:“你去侯著,等他得閑,立刻請他過來見我。”
宮人應是,當即退了下去。
......
太史府位處皇城之南,分設左右二史。左史隨侍皇帝身側,記錄皇帝言行,又稱起居注史官;而右史負責編修前朝官方歷史。前朝時,太史府隸屬翰林院,犁朝之後,便將其與翰林院分割開來。
新皇即位後,又添置了男史官,此舉前無古人,內閣多次阻攔無果,新皇雷厲風行,還是頂著壓力將男史引入太史府。
男史的入駐,主要是為了彌補後宮起居注的缺失,名義上如此,精明的人觀破當今宮中局勢,不難知曉男史其實是皇帝牽制他父君的一枚棋子。
幾位閣老很快看穿這一點,她們雖各懷心思,卻多半都不贊同太帝君幹政,漸漸也預設男史的存在。
正是晨霧彌漫的早晨,太史府北院,史官們統一穿著素白的官服,有條不紊地抱著史籍穿梭在幾個閣樓之間。太史府規模宏大,或有兩個舊識相遇於走廊,也只是客氣地點頭致意,然後匆匆一別,各忙各的去了。
然而自幾個月前,那個不知從哪憑空冒出的周姓男史踏足之後,太師府不論男女官,難免都有了看法。
本來女史就不願與男子共事,嫌他們見識短淺,墮了同行的風骨,尤其是那個比女子還要生得高大的男史,才進太史府,就很受太史令的倚重。
別的男史因常駐後宮,所有人共用一個公房,偏那個周大人,一入太史府,太史令就單獨給他闢了個書房。這是右史都沒有的待遇。
太史令對周大人的優待遠不止這些,一時引得男史側目,女史憤恨。於無人之處,酸澀的讀書人之間不禁有了閑話。
這日周世景才從後宮回來,負手走在廊廡上,聽見茶水間有人在議論他。他卻並未理會,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
“周大人。”
他回過頭,見來人是太史令長孫大人的部下司墨,就跟著他去見了長孫大人。
司墨將周世景引至長孫大人的公案前,遂自行退下了。
坐在公案前的,是一個幹練優雅的中年女人,她的年紀不大,卻已坐到了一府之長的位置上,將來前途不可估量。她便是周世景曾在北平的長官,也是當今的太史令長孫大人。
長孫大人此時正在沏茶,好像在等貴客的來臨,看到周世景,便含笑讓坐:“世景來了,坐下吧。”
周世景注意到諾大的公房裡,再沒了其他人,想必長孫大人有秘事要同他商議。早在北平時,他就曾替她代筆寫過幾次東西,他已然習慣。
公案兩側分設八座交椅,他便撩袍在下首離案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
長孫大人站起身來,“世景,你我是舊識了,不必拘著。”說著話,將新沏的茶水擱到他的手邊,又順手將門關上,不經意走到周世景身側的椅子上坐下,望著周世景的側臉道:“面若秋水,筆似龍骨,幾年不見,你如何就像酒釀一樣,越發香醇了呢?這世間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你這般的男子了罷。”說罷,深情款款地看著他道:“你看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