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只記得螢火蟲,滿院子亂翻一通,也沒能找回它。
此後的半個月裡,女孩兒一直記得這樁事,只要閑下來,就鑽床爬洞找她的螢火蟲。再也不提“母親”二字。
四月中旬的這日,天色一片鐵青。
女孩兒坐在後院的小杌子上,看橘色的大貓從半掩的門裡鑽出鑽進,貓嘴裡頭,叼著從她家廚房裡偷來的鯽魚。
女孩兒追著貓跑,也許是因為身上穿了件鵝黃色小褂子,很是紮眼的緣故,還沒跑出門,翁翁就察覺到了。
翁翁眼疾手快地把她拽住:“祖宗,已經夠亂了,求您別再亂跑了。”
女孩兒背靠著門,看著忙出忙進的陌生男人,他們燒水的燒水,端盆的端盆,一個個滿頭大汗,像熱鍋上的螞蟻。
早上胡氏跌了一跤,八個多月早産。
“阿翁。”女孩兒看到一盆盆的血水被送出來,突然就有些害怕,神情木然地扯了扯翁翁,輕輕地問他:“爹爹會不會死啊?君逸害怕,不想要妹妹了。”
翁翁正抱著柴往廚房去,聽了這話直跺腳:“姐兒不要亂講話。”
門外有人敲門,敲了兩下沒人應,就又敲了好幾下。
翁翁再次端水出來時,才聽到敲門聲,一時忙昏了頭,沒好氣地嘀咕:“誰啊?這個時候來添亂。”
他去開門時,心中還抱著僥幸,想著會不會是自家家主,開啟門卻只看到禮部的譚郎中。
翁翁認出她來,不就是家主的那個便宜娘嗎?
在張珏很小的時候就拋夫棄女,攀了侯府高枝。後來沒有再生出女兒來,就又回頭認了張珏作義女。
實在是惡心。
翁翁於是假裝不認得她,高聲問道:“誰呀?”
譚政揹著手,昂首闊步邁向院子:“連珩呢?她到哪裡去了?”
假意張望了一下,看到女孩兒在院子裡玩,就蹲下來逗她:“你就是君逸吧。”
女孩仔細看了譚政,發覺她身上穿的朝服有些眼熟,她點點頭,反問她:“你是誰?”
“我是你祖母啊。”譚政把她抱起來,“祖母問你,你覺得爹爹要生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女孩兒疑心妹妹會同她爭床睡,弟弟或許會生得可愛些。
“弟弟。”她啃著食指說。
譚政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都淡了許多,忙糾正她:“還是妹妹好,她能幫你撐腰,以後誰也不敢欺負你。快說‘要妹妹’,祖母就給你買糖葫蘆。”
三歲的孩子,一聽有糖葫蘆嗦,她馬上就笑眯了眼:“是妹妹,爹爹生得是妹妹。”
至於什麼‘撐腰不撐腰’的都是虛的。
翁翁自然知道譚政心裡打得什麼鬼主意——她想這個孩子隨她姓,好承她譚家香火。當年把孤兒寡夫一丟,平時也不來不往,這會兒訊息倒是靈通得緊。
譚政穿了朝服,顯然是剛下朝,得了訊息就飛奔過來的。
翁翁把髒水一潑,濺了譚政一身。
“你......”譚政到底是個讀書人,粗鄙的話也罵不出口,‘你’了半天,也只罵了聲:“潑夫!”
翁翁一把將女孩兒奪走,把頭一扭:“知道老頭子是潑夫還往上湊,不潑你潑誰?”
譚政提起沾了血水的朝服衣擺,兀自嚷著:“豈有此理!”卻看那盆水還沒倒完,不敢再上前招惹。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嬰孩的啼哭聲驚破天際。
豆大的雨點也如約降落,噼裡啪啦拍打著屋瓦。
“生了,生了,恭喜公子,是個小少爺。”
雨越下越大,撩起滿地的水霧,淹沒街頭巷尾。
譚政在院子裡聽說是個少爺,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了,翁翁出門時,只看到馬車搖晃著離開的背影。
他由鼻孔裡哼出一聲,與此同時,亦想起那將步她娘後塵的家主,突就沉默了。
半晌才長嘆了一口氣:“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