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站在亭中說了一會兒話,一問一答,片刻後朱承啟才說:“若無他事,你便退下吧。”
陸長松應了一聲,下了假山,方覺出自己中單已經被汗打濕,腦中竟不由得回蕩起進宮之前,路過小巷聽到的童謠:“佳人俏,佳人笑,九霄雲外仙家妙。赤華會天人,誤把霄雲散。乾坤現,仙不見,雨露難成煙。”
她本打算回大理寺辦公,思忖再三還是轉道回了家。貼身的侍從劉德為她撩開馬車的簾幕,問她:“大人,您臉色不好,可是有什麼事?”
她踏鋮上車,馬車駛離皇城,手腳冰涼,不安地問:“那歌謠你聽過沒有?”
劉德想了想,回:“可是早上那些乞兒唱的那首?”
一大早陸長松就得令來宮中,應召而來,一刻也不敢耽誤,但在路上聽到一群乞丐敲碗乞討時嘴裡唸的歌,她卻叫車停下,下去問她們:“誰教你們的?”
聽說京城都在傳,陸長松的臉色微變。那時候劉德並未過多在意,當下聽陸長松道:“你也注意到了。”
劉德稍稍回憶,唸了一句:“仙不見,雨露難成煙,還有什麼佳人天人的,大人為何如此在意?”
陸長松搖頭:“這歌謠說得是二十年前的事。先叔父諱天由,皇家姓朱,赤即是朱,皇帝乃重華,赤華便指先帝了......”
劉德聽到這裡恍然大悟,頭皮發麻:“難不成?”
陸長松點天,拳頭虛攥在膝蓋上:“說得就是九叔,當年先帝欲納九叔入宮,九叔已經和外女暗結珠胎,祖母後知後覺,等她知道以後,逼得九叔自縊,又親手掐死了那孩子,方保全了陸家,這也是我娘臨終前才告訴我的。當年先帝念九叔已逝,便沒有再深究,九叔有孩子的事,外人是不知道的。卻不知為何被人編成童謠。”
劉德擰眉嘖舌,想了好久才問:“大人有何打算?”
陸長松搖首:“此事可大可小,當年若不是先郕王突然薨世,耽擱了封君之事,九叔早就嫁入宮中了,婚事早已定下,但九叔偏糊塗....這個歌謠就是在那時傳出來的,但孩子死了,九叔逝了,沒有證據,且先帝顧天家顏面,不想將此事鬧大,縱有再多的彈劾也是枉然。我就怕這歌謠是有人故意放出來引事的。朝堂之上,雲譎波詭,究竟是誰?”陸長松輕叩車板道。
歸家的路似乎比往日都長,陸長鬆一下馬車就急步向內院去了,路遇管家,便問:“祖母何在?”
話音剛落,卻聽見一聲:“青山,這個時候,你不在大理寺衙門,回家來做什麼?”陸太傅一面淡淡說著,一面不疾不徐從書房夾了本卷宗走出來。
“祖母....”
“進來說話。”太傅道,“天風,你也進來。”
陸天風是陸家養女,亦是管事。
陸長松只好提步跟著她進門,合上身後的門後,忙道:“祖母,孫兒懷疑有人拿九叔的事挑事。”
陸太傅微微冷笑:“哦?你可有懷疑的物件了?”
屋裡一片死寂,許久後陸太傅起身背手道:“不先剜其膿,洩其惡,何以除其疾?不坦心,又何以推腹置心。”
“這.......孫兒愚鈍,還請祖母明示。”
“長孫喝茶。”陸天風為祖孫二人倒了茶,與太傅對視一眼,後道:“長孫不必憂心,那背後的人正是家主自己。這是陸家和皇家的舊疾,家主想徹底暴露傷疤,等彈劾的人把話說盡,她才好表文一封,還話回去,以示赤心。”她頓了頓,將倒好茶的杯子向前推去:“中間長孫難免為陛下所忌,但過後您與陛下的關系便會急轉而上。家主總是為長孫著想的。”
案上四耳的香爐嫋嫋生著煙,這屋裡染得慣是熟悉的檀香。
透過細煙,陸長松回望案前的人。太傅年過七旬,鬢發斑白,望之不免動容地低頭道:“祖母,您這是何苦?”
老太傅輕嘆:“你素是持重的,一點小事而已,何必自亂陣腳。”
“祖母教訓得是,孫兒知錯,這便回大理寺去了。”
正在這時,屋外有人匆匆求見。
管事陸天風推門出去問過,很快就來回話,在太傅耳邊低語:“家主,大理寺來訊息,說孫協一大早便去大理寺,帶了一幹證物,自列罪行,將楊侍郎的案子全攬在自己身上。”
老太傅哦了一聲,低低地念著:“意料之中,她到底還是不敢開罪劉文昌。”
管事也笑著應和:“蚍蜉撼樹,可笑可悲,只能如此了。”
陸長松在一旁正要走,聞言也不做聲,這個結果也是她意料之中的。
“孫兒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