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王子進卻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晶亮的雨線連線了天地,壓抑而悽涼,讓人無論如何也提不起精神。
“子進,我們要上山,你要同去嗎?”他正迷迷糊糊地窩在被子裡打瞌睡,便聽緋綃在門外催促他。
“上山?你沒看到外面在下雨嗎?”王子進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開啟房門,卻見緋綃已經戴上了鬥笠,做好出門的準備。
“我想去看看那個跟我打賭的人啊。”緋綃笑嘻嘻地說,“他已經在地下躺了兩年,如果知道我仍活生生地存於世上,不知會不會氣得從墳裡跳出來!”
“可是今天的天氣……”王子進看了看窗外的雨簾,面帶憂色。
“不要緊的,這麼小的雨,只是路難走一點,山上不會發生滑坡。”緋綃信誓旦旦地道,“我在山裡生活多年,這點經驗還有。”
王子進聽他這麼一說,匆匆穿上蓑衣,戴上鬥笠,跟著田家的僕人向山上走去。
道路泥濘,行走不便,仲兒與田夫人無法陪伴二人,只好吩咐僕人帶路。
僕人對山路極其熟悉,雖然山高路滑,他仍健步如飛,如履平地。路上時而遇上採參的人、進山採菇的鄉民,都親切地朝他打招呼,態度十分熱情。
“這都是託了我家小先生的福。”他得意揚揚地對二人說,“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山上洩洪,甚至誰家的人要死了,得的病能不能治,先生都瞭如指掌。時間一久,鎮上居民都對田家格外得好。”
“你是指仲兒?”王子進只覺這稱呼聽起來格外別扭。
“當然是他,不過真正的田先生,也就是他的父親卻為了兒子的病出門求醫,已經半年沒有回來了,還好母子倆略有薄産,鎮上的人又刻意照顧,日子倒也過得去。”僕人絮絮叨叨一路走一路說,指著山脊上的一處墳頭道,“我們到了,這就是太老爺的埋骨之處。”
王子進雖然不懂風水,也知道那必是個極佳的墳頭。
坐北朝南,正對著山澗裡的一條小溪,溪邊野花點點,芳草依依,周圍的景色美不勝收。
三人很快便來到了那座墳前,只見被細雨染成黑色的墓碑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幾行小字:
春寒客古寺,草草過鶯花。
小榼供朝酒,溫爐煮夜茶。
柏庭鳴曉吹,樓角麗朝霞。
莫嘆萍蓬跡,心安即是家。
“好一個‘心安即是家’。”王子進將碑文看了兩遍,朝緋綃笑道,“看這首詩,他似乎豁達得很啊,一點都不像斤斤計較的人。”
“哼,你也被他騙了。他一貫小肚雞腸,子進你若是親眼見過就知道了。”緋綃一撩衣擺,蹲在地上就開始仔細檢查。
“你在找什麼?”
“找機關啊,我才不信他兩腿一蹬就死了,他若不給我留下點陷阱,一定死不瞑目。”緋綃咬牙切齒地回答,仔細檢查墳墓周圍的地面,甚至連大點的石頭都要翻開,看看是不是寫了咒文。
半個時辰之後,王子進見他上躥下跳,卻仍毫無收獲。
“看來這死道士真的轉性了……”緋綃皺眉凝思,考慮了良久,“算了,我們下山吧,也許他指望我救他的重孫子,所以不敢陷害我。”
他的俊臉上卻滿含失望,在悽風冷雨中看來,竟有些可憐。
看來他以為死去的老道會留下一兩手計策對付他,所以才雀躍地跑到墳頭前來看個究竟,哪想又落了個空。
“緋綃,你不要難過了,人都是要死的,何必如此傷懷?”
“我哪裡是難過?”緋綃看了他一眼,長嘆一聲,“如果你像我一樣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一個極好玩的遊戲。可是百年之後應約而來,卻發現對手已經死了,那是什麼感覺呢?”
“我覺得……”王子進納悶地撓了撓腦袋,“多半是失落吧。”
緋綃並不答話,美目流轉,朝他笑了笑,招呼僕人就往山下走。
“公子,”僕人後退幾步,跟王子進並肩而行,面色嚴肅地叮囑,“等會兒我們下山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
“有什麼忌諱嗎?”
“因為我們是來上墳的,如果在回去的路上回頭看了,就會被先人誤認為戀戀不捨,他們就會跟著你的腳步來到陽間……”
“我知道了,真是太感謝了!”王子進不待他說完就連連點頭,他一向倒黴無比,見鬼比見人還多,這些話對他來說不啻於金玉良言。
此時雨勢漸歇,只是山風乍起,吹到濕冷的衣服上,立刻帶走身上的熱量,簡直與晚秋無異。
緋綃認路的本領極佳,尤其是在這種荒山野地裡,憑著野獸的本能走在最前面。
帶路的僕人腿腳不如他靈便,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只有王子進,越走與二人的距離越大,最後緋綃的背影竟淹沒在層層疊疊的綠色之中,變成了一個刺目的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