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聽這夫人和男孩都口口聲聲地提到夢,更是十分疑惑,不由相互對望了一眼。
趕了大半日的路,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天色漸晚,一輪血紅的殘日掛在天際,如赫赫耀目的死亡,昭顯著幾分詭秘。
當日用過晚飯,王子進跟緋綃便被請入了仲兒的房間。
天色剛剛擦黑,他就孱弱地躺在了床上,一張臉白得沒有血色,豆大的汗珠不斷地自額頭流下。
“小弟弟,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發燒了?”王子進好奇地走過去,伸手就要碰他額頭。
“王公子,仲兒每晚都是如此,他得了一種怪病,我找二位幫忙,也正是為了此事。”婦人攔住王子進的手,拉出一床被子給男孩蓋上。
“這病是什麼症狀?可否請夫人告知一二?”緋綃也走過去看了看仲兒的臉色,謹慎地說道,“畢竟我們並非郎中,怎麼能輕易治病呢?”
“他這個病,郎中治不好。”他母親長嘆口氣,“因為這是他做預知之夢的先兆。”
“預知夢?”
“不錯,我怎麼能跟郎中說這個?告訴他這孩子晚上會莫名其妙地說夢話?而他模糊的囈語,都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事實?郎中大概會認為我是在胡言亂語,或者認為我們是在行巫蠱之術吧。”
“可、可是這種怪病,叫我們怎麼醫?”
“不,你們一定可以的。”她激動得熱淚盈眶,一把拉住緋綃的手道,“因為這位公子,他的容貌我已經聽人描繪過無數次。”
“誰知道我的容貌?”緋綃也嚇了一跳,伸手撫摸著臉孔,“難道也是這個孩子夢到的?”
“不是仲兒,是仲兒的曾祖父!”那婦人哭道,“祖父他也算得上是人瑞了,能洞察到許多未來的東西,從仲兒得這個奇怪的病開始,他就不斷地跟我們描繪公子的容貌舉止,說只有公子能治這個病。”
“他的曾祖父,年輕時可曾當過道士?”
“後來在戰亂的時候還俗了,不過仍執著於成仙長生之術,這村子裡的人見多了,都叫他田老道。”
“那他現在在哪裡?”看來這人多半就是跟緋綃打賭的那個無賴道士,王子進不由大驚,沒有想到他仍活在世上。
“祖父已經仙去了,是兩年前的事。”
“唉,已經去了啊……”她的話一出口,便見緋綃眼現落寞,望著窗外的明月長嘆口氣,神色惻然。
王子進見他如此傷懷,頓時明白,緋綃雖然口中不說,但仍期望昔日跟他打鬧的小道士尚在人世,所以才眼巴巴地趕來。
與其說是打賭鬥氣,不如說是想見見曾經記得自己存在的人,但是這一點小小的奢望,仍被歲月的洪流無情地捲走,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公子,明天我帶你去曾祖父墳上看看吧。”仲兒的母親見他神色落寞,輕輕地道,“只要你能治好仲兒的病,要我怎樣都可以!”
“我自當盡力,不知這孩子的病是從何時開始發作的?”緋綃定睛看著床上的孩子,複又變得堅毅冷淡。
“在他四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她娓娓道來,“兩天兩夜,連最後一口氣也沒了,於是仲兒他爹就找了個老頭,要他揹著孩子的屍體扔到山上。”
王子進也聽過這種風俗,長不大的孩子通常不能立墳,如果死了就找一個無兒無女的老人背到山上扔掉,到時候只需給這老人幾文錢就行了,甚至還有孤苦的老人以此為生。
“但就在這老人出門之後,曾祖父也跟著出去了,無論我們怎麼攔都攔不住……”仲兒的母親泣不成聲,哭了一會兒繼續道,“但是那天後半夜,祖父卻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那人是誰?”在搖曳的燭火下,聽著這種故事,簡直是恐怖至極,王子進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就是仲兒啊!他就像生的時候一樣,笑眯眯地跟在曾祖父的後面回來了!”她面現惶恐,“當時我們也很害怕,因為孩子明明咽氣了,怎麼還能活蹦亂跳地回來?”
“之後就得了這種怪病?”
“是,吃什麼藥都不行,後來曾祖父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在第二年的春天逝世了,他臨走的時候留下了很多的符咒,說燒成灰給仲兒吃,可以暫時控制他的病,直到公子你的到來。”她說著自床下取出一個木盒,輕輕開啟盒蓋,“看,這個月底符咒就要用完了,而你們就正巧來了。”
兩人齊齊看過去,只見盒子裡僅剩下幾張薄薄的黃紙,怕是連十天的分量都沒有。
“雨……好冷……”幾人正說著,便聽黑暗中傳來一個孩子稚嫩的夢囈,“太爺爺在山上……好孤單……”
他邊說邊痛苦地搖頭,小臉慘白,淡淡的眉毛皺成一團,似是做了噩夢。
“他在說什麼?”王子進急忙湊過去聽,偏偏仲兒此時閉嘴了。
“大概是在說明天會下雨,天氣會變冷。”仲兒的母親將被子給他蓋好,輕輕地回答。
可是那句“太爺爺好孤單”又是什麼意思?
王子進原本想問,但又覺得這話似乎蘊含著十分可怕的含義,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清朗而圓滿,深藍色的天幕上,連一絲雲影也沒有,哪裡有半分要下雨的樣子?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