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秋笑了笑,溫聲說:“奴婢雖奉命管理內務司,但平日忙碌,甚少到宮中各處走動。奴婢既來了這裡,說明就是因著陛下的旨意特地來的。”
段晏手裡還握著那個粗糙的木碗,此時指節用力,凹凸不平的碗沿將掌心磨得刺痛。
“他既已厭棄我,又何必再叫你來做些無用功。”青年冷冷道。
斂秋神色不變:“段公子言重了,內務是奴婢分內之事,陛下讓奴婢多加註意北三殿,也是提點奴婢要將宮中事事都照顧得當,不能厚此薄彼。您就算不再是陛下的侍君,也依舊是燕國來的客人,陛下自然不願苛待了您。”
她這番話滴水不漏,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段晏卻輕輕揚了下唇角,說:“叫內務司把北三殿整理妥當,是因為今後再也不會讓我出去,怕有哪天我在北三殿內被折磨至死,不好和燕國交代嗎?”
斂秋心頭一跳,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話。
……畢竟她也不瞭解寧詡的所思所想。
從一個普通宮人角度看來,段晏曾經得寵時風頭無兩,甚至可以大半夜請寧詡過來竹意堂。但一朝失勢後,寧詡對他究竟是怎樣的態度,就不是宮人能知曉的了。
只知道無情帝王家,榮寵向來都是說給就給、說收就收,更別提段晏還是敵國送來的質子,先有國恨,後失寵愛,寧詡就是放任段晏自生自滅,也並不奇怪。
幾番思緒揣測下,斂秋最後還是沒有像宮中許多人那樣捧高踩低,而是謹慎回答:
“奴婢不敢揣摩聖意,但陛下今日的吩咐卻是聽明白了的,段公子若有任何需要的東西,可以告訴奴婢,內務司稍後便差人送來。”
段晏轉身往殿內走去,冷淡道:“不用。”
斂秋愣了愣,忙說:“冬夜漫漫,沒有棉衣厚被如何度過?段公子,您不必和奴婢客氣……”
青年的步伐不停,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身影徑直消失在了廊下的拐角處。
斂秋無奈地嘆了口氣,搖搖頭。
她尋來另外幾個宮人,準備回去內務司,又點了兩人,道:“你們兩個,回去後將內務司庫房內備用的那床厚被褥找出來,再拿幾件多出的棉衣,傍晚前送到北三殿。”
那倆太監對視一眼,不是很情願又要到這冷宮來第二趟,但迫於斂秋的威壓,還是應了。
北三殿裡,段晏回到這幾天他常待的偏殿內。
那邊靠著角落處有一張破舊的矮榻,上面鋪了薄薄的被褥,勉強可以當做休憩之處。
其實他原本可以從竹意堂帶些常用物過來,只是段晏走得決絕,除了幾件替換衣物和一把竹劍,幾乎什麼也沒帶,剛到北三殿時,那些兇惡的老太監甚至因為沒有油水可以搜刮,想要出手揍他一頓。
但段晏也不是吃素的,幹脆一腳把那領頭的老太監踹進了池塘裡,又用那把染血的竹劍將其餘幾人砍傷,這才把這些豺狼嚇退。
只是雖然不能對他動武,那些宮人歪門邪道的手段卻也不少,段晏待了沒幾天,北三殿內給他準備的那些青瓷碗碟、暖爐、炭盆就全被人偷走了。
畢竟被送進冷宮的人,就從來沒有再出去過的,故而北三殿的宮人膽子大得很,簡直是無法無天。
段晏用自制的木碗接了點雪水喝,冰得眉心一蹙,寒意如刀般割過喉嚨,又燃起心髒處越發烈烈的灼熱。
緩解過幹渴,段晏放下木碗,在角落的榻上坐下,閉上眼細細思索。
過了一個多時辰後,日色西沉,段晏敏銳地聽見殿外有人聲和動靜,又猛地睜開眼。
很快他望見兩個太監抬著個木箱子,走進偏殿內,對著他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道:“段公子,這是秋姑姑吩咐奴才們給您送來的被褥衣物,您有空便收拾出來吧。”
說完,那滿臉不自在的兩人匆匆行了禮,又離開了。
段晏的目光落在那個木箱子上,眸色深了幾分。
他其實沒有對斂秋撒謊,過了今天晚上,他是真的用不上這些東西了。
宮外的探子已經準備好接應,只等今夜大雪降臨。
暴雪會遮擋人的視線,也能覆蓋掉所有不該出現的腳印,如果計劃沒有問題,他很快就能離開這座皇宮。
很快就能……回到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