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的夜晚有涼風陣陣,經過窗欞,些許跑進書房,伴著窗外的花香,輕柔的帶起桌後眉頭微蹙的男子的一綹鬢髮。桌前站著一個老嫗,涼風路過她的衣襬,可她只抱著手垂頭站著,未敢言語。
“這些……”許傾絡放下手中的一沓信紙開口,聲音裡帶了些許久未言語的沙啞,他清了清嗓子,抬頭看向站在對面的老婦人。
“這麼多年,一直留著這些東西,辛苦了。”
最後三個字說的情真意切卻又有些薄情寡義,情真意切是對嚴嬤嬤,薄情寡義是對信紙上的事。
嚴嬤嬤抬眼看他,因是一立一坐,俯視的視角使得她原就鬆弛的眼皮此時依舊耷拉在眼睛上,書桌上隨風閃爍的燭光映著窗外皎潔的月色,反倒顯得她眸色深沉情緒內斂。
“二公子,三小姐想替許家翻案,可是她並無任何證據,這就是攤渾水,咱不摻和行嗎?”嚴嬤嬤抱在一起的手因說話而微微用力,表情也隨著話語多了幾分生動,這些年來許傾絡除那一次問起過許家的情況外,再未提過一字一句與許家相關的事,若不是白卿安突然出現,她自己都快忘了眼前的人是江南許家的二公子。
“嬤嬤,當初不為,不是不能為,只是不可為。如今,希望安安能有線索吧。”許傾絡淡淡的回答她,目光轉向窗邊的一朵山茶,嫩紅的花瓣舒展,卻又閉合得剛剛好的團住花芯裡的白色肉蟲。
嚴嬤嬤面露焦急地看著他,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說,只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白色的小蟲安安靜靜的趴在花芯上,風過時帶出一種搖搖欲墜的錯覺。
罷了,嚴嬤嬤想,當初許家不找他,只滿心歡喜的迎接剛剛出世的三小姐,可這三小姐也不曾享受幾年平安福氣,至於她要做的這件事,一切還是按他的想法來吧,大不了,再豁出一次老命陪他去死就是,反正也到了半截入土的年紀了。
白色的小蟲微微抬頭,向著四面探了探腦袋,“阿月,進來。”隨著它的動作許傾絡收回目光,揚聲道。
“安安呢?晚飯後就不見她了。”綵衣女子走了進來,月光在她身後灑下一片光潔,將明媚如霞的人襯的越發動人起來。
“不知道,嬤嬤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有分寸。”許傾絡的嘴角含了一絲清淺的笑意,溫聲叮囑道。
段溶月走到他身邊時,對著躬身退下的嚴嬤嬤含笑點了點頭,待她出去帶上了門後,便收起了笑意,靜靜地看著許傾絡。
“阿絡……”對視半晌,段溶月忍不住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去看看安安吧,如果我沒猜錯,她應該在鬼老死的地方。”
許傾絡站起身背對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條小白蟲,此時蟲子已經將自己團成了一坨,臥在花芯裡,恍若沉睡的嬰孩。
段溶月低頭看了看桌上被風吹散的紙張,依稀認出許字,傾字及絡字,其他的只覺得眼熟卻忘了是什麼意思了。
她輕輕往前邁了一步,雙手從身後繞到他的身前將他環住,又將臉貼在他的背上,許久後才輕聲說了一句:“有我,沒事。”
然後鬆開雙手,轉身出門。
她是南詔溶月公主,是南詔唯一的女將軍,她的行事向來乾脆利落,這一個轉身也同樣利索,利索的讓她錯過了許傾絡看向她時那片刻複雜的目光。
許傾絡看著她一路跑遠的身影,垂頭看著縮成一坨的小白蟲,慢慢抬手,大拇指的指尖如風劃過,一注血線直直垂向花芯,小白蟲的身體慢慢變紅,慢慢脹大,最後渾圓飽滿,像吃撐的嬰兒似的仰頭打了個嗝。
他將手伸向另一邊的花葉,原本只是一株野花所在之處突然冒出了一樣東西——一條青黃相接的小蛇。
小蛇吐著信子,往前探著頭試了試,然後慢慢的爬上他的手,尾巴輕輕纏在他的手腕上,將蛇頭放在他寬厚的手掌中。
許傾絡將手微微握成拳狀,還未止血的指尖冒著血珠覆上了蛇頭,蛇信輕輕吐著,在他的掌中帶起陣陣輕微的瘙癢。
遠處的竹林裡劍影閃爍,軟劍流光,反射著月光的清寒,也似反射著這世間的黑暗。
鞭子的破空聲從身後傳來,持劍的少女擰腰一轉,將將用劍擋住鞭子的攻勢,她知道來人是誰,但她現在還不想說話。
於是右手提劍往後跑去,拉得長鞭另一頭的人也跟著往前跑了幾步,然後看準一根粗壯的竹子,提氣,上腳,後翻,旋身,落地,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