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汐想起那天他開啟櫃門,裡面放著盛濯的睡衣,睡衣上還擱著一個小小的方盒,看起來像眼鏡盒。
鬼使神差地,他開啟了櫃門,那眼鏡盒果然還放在睡衣之上。
放在睡衣上面,豈不是每回換睡衣都要把它拿出來,何汐心道,不嫌麻煩麼?
他彷彿已經忘了自己是在未經主人同意,擅入臥室這種私密的地方,輕輕將那眼鏡盒拿了出來。
他垂眸看著,不知為何,心髒像是被一隻手握住了似的,跳得忽快忽慢,失了節奏,鼻息也有亂起來的前兆。
何汐只得深深吸了口氣,一閉眼,開啟了眼睛盒。
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靜靜躺在裡面。
眼鏡擦得雪亮,看得出來有些年頭,鏡框有的地方已經褪色,顯出陳舊的痕跡,但鏡片依舊透明泛藍,反著光,彷彿不發一語地回視著他。
眼鏡下面墊著一塊白色眼鏡布,幹淨纖塵不染,疊得整齊。
何汐與這鏡片相對,目光如水般顫了顫,手指不自覺收緊用力,眼鏡盒甚至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
他猛然回過神,神思卻陷入另一處被遺忘不知多少歲月的時空。
那一天的天氣不算好,黑雲重重壓在頭頂,仍舊很冷,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濃重似有實質的塵霾,讓人一呼一吸都有些困難,彷彿有出氣便沒進氣一般。
基地的氣象局將霧霾天氣分為四等,輕霾,重霾,毒霾,金屬霾,危害程度依次遞增,毒霾顧名思義,是足以引發成年人中毒的霧霾,十分常見;金屬霾較為罕見,這種霾是由於大氣汙染物的濃度已經超出了某個臨界值,空氣呈現出金屬般的光澤質地,就其毒性而言,已經足以導致健壯的成年人多器官衰竭而死。
今天的氣象顯示毒霾,街道上行人稀少,為數不多的行人也都戴著防霾口罩,行色匆匆。
鐘月白原本要留何汐吃午飯,等霧霾減輕再回去,何汐念著有個小朋友還在外面冒著天寒地凍等自己,便婉拒了,得到了鐘月白的一頓怒罵。
他溜達著走出福利院,打算明天來的時候給鐘月白買袋綠豆,去去肝火,不然上了年紀還總是動氣,容易生大病。
一道身影從圍牆那邊迅捷翻過來,穩穩落在地上,三兩步就來到了何汐面前,“何老師。”
何汐抬手幫他扶了扶有點歪的防霾口罩,一如既往地從懷中摸出熱牛奶,隨手一拋,丟擲一道優美的弧線,那邊盛濯雙手穩穩接住。
不知何時形成了默契,兩人的動作都嫻熟到帶著遊刃有餘的輕巧,盛濯將奶袋一角叼進嘴裡:“謝謝何老師。”
何汐看著他腮幫鼓起來喝奶的樣子,鏡片下面的眼睛不自覺帶了笑意,習慣性地抬手比了比,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少年的身高似有增長,欣慰道:“看來你屬於發育晚的那種型別,今年堅持一天一袋牛奶,明年就能和我長得一樣高了。”
盛濯眼睛輕輕眨了兩下,繼而不說話地點點頭,又抬眼問道:“何老師,咱們今天去哪裡?”
何汐摸著下頜想了想,看看時間:“……這霧霾,總在外面待著對身體不好,這樣吧,今天你跟我回家,中午在我家吃飯。”
盛濯沒說話,眼底卻微微發亮,將奶袋中最後一點奶沫用力吸吮出來,低著頭“嗯”了聲。
少年那點小動作盡數被何汐收進眼底,他眼中笑意愈深,忍不住想揉少年看起來手感很好的頭發,抬手一拍他,“咱們先去便利店買點食材。”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便利店,何汐問盛濯想吃什麼,盛濯始終搖頭,讓他按著自己的喜好買即可,何汐不甘心問了好幾次,說不用考慮他,奈何少年雖然看著青澀,內裡卻倔強得不比鐘月白差,何汐只得感嘆有其母必有其子,心不在焉地稱了些食材——盛濯既然不說想吃什麼,他自己就更加無所謂了,除了菠菜有些難以下嚥之外,其他食物的味道對他來說幾乎沒什麼區別。
何汐從貨架上拿了一袋綠豆,盛濯跟在後面幫他拿東西,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不過基本是何汐起話頭,不然大機率是一路沉默到底。
何汐道:“說起來,鐘老師雖然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但其實有點封建迷信,以前我如果說了什麼不吉利的話,她總會讓我敲木頭——她對你們也這樣嗎?”
盛濯單手提著滿滿的籃子,低頭想了想,道:“確實……她不讓我們晚上照鏡子,說會招鬼。”
何汐聞言嘴角上揚,回頭看他:“她還有這規矩?你信?”
盛濯竟真的認真思考了片刻,目光閃了閃才有些猶豫道:“我……她從小這樣教我們,我……”
何汐嘖嘖道:“封建迷信這種東西看來真的會傳染啊。”
他們恰巧走到飾品區,何汐一抬眼,看見貨架上擺了一排鏡子,他笑著拿起一面放進盛濯手裡的購物籃,語氣帶了些青春期一般的叛逆:“不過我不信——我今晚睡覺的時候就試試,把鏡子對著床,看看晚上起來會不會招到鬼。”
盛濯有些張口結舌,看著購物籃裡那面鏡子,聽著他說的話,越發侷促不安,低聲道:“還是別……如果真的有鬼怎麼辦呢?”
何汐又拿起那面鏡子,把伸臂將盛濯攬過來,兩人的緊挨著的面龐同時出現在鏡面裡,不甚在意地笑道:“那我就把它趕出去,看看鬼怕我還是我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