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盛濯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微亮了。
他沒有發出聲響,站在走廊上,目光幾近凝固,看主臥那扇緊閉的門看了許久,才去了廚房做早飯。
短暫的休息日已經結束,吃完早飯,盛濯就要去上班,順帶送鐘謹和鐘諾上班車。
上週盛濯陪何汐去康複中心時,dr. niro就告訴他們,一個療程已經結束了,連續過長時間接受記憶按摩,會産生不可逆的副作用,何汐需要休息一到兩個月再繼續進行治療,因此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何汐大概都不需要出門了。
早飯的餐桌上異常沉默,鐘謹和鐘諾原本在討論學校籃球賽的事情,餘光瞥到旁邊各自安靜吃麵包的兩個大人,不知不覺聲音就小了下來。
鐘諾用眼神問鐘謹:大哥哥和何汐哥哥為什麼不說話?
鐘謹其實比較粗線條,目光還有些呆愣愣的,但也覺得氣氛不太對,筷子在手中轉了轉,索性直接開口道:“那個,哥,這週末你有空來看我們的籃球賽嗎?”
盛濯拿麵包的動作一停,過了數秒,神色如常地點點頭:“好,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會去。”
鐘諾眨眨眼:“和何汐哥哥一起嗎?”
盛濯半垂下眼,喉結無聲地動了動,才抬起眼看向餐桌對面,聲音不帶什麼波瀾:“一起嗎?”
何汐剛喝了一口牛奶,嘴唇抿得有些緊,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和盛濯對了一下,緊接著又慢條斯理地收回了,他拿起一塊餐巾,慢吞吞擦著手指,對鐘諾鐘謹笑了笑,語氣聽不出什麼異樣:“我就不去了,我的身份外出不方便,一旦出了事情麻煩的還是你們哥哥——我在家裡備考,祝你們籃球賽辦得成功。”
兩人同時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趁著旁邊的大人不注意,鐘諾又向鐘謹使了個眼神:我覺得他們兩個都有點怪。
鐘謹愈發摸不著頭腦,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把麵包囫圇塞進嘴裡。
家裡很快只剩何汐一個人了。
盛濯臨走前叮囑他喝保溫杯裡的枸杞水,那語氣平平淡淡,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喂魚的時候手似乎抖了一下,魚糧撒得有些多,好些都漂浮在水面上,幾條小魚一時半會根本吃不完。
何汐本以為他會將多餘的魚糧撈上來,但盛濯只是靜靜站在缸前看了片刻,面色無波無瀾,不知在想什麼,很快便轉身出門了。
何汐走到缸前,那瓶魚糧還是盛濯走前擺放的樣子,水面上魚兒擺尾,和平常一樣歡快,絲毫不曾察覺自己有撐死的危機。
何汐拿起一旁的小網罩,舀出了漂浮的魚糧,自顧自地出著神,良久,才長長嘆了口氣。
何汐由衷覺得盛濯這個人,涵養好得可怕。
其實如果換作他自己,莫名其妙被一個朋友親了一下,可能不怎麼在意,明確告訴對方自己沒有這個意思,笑笑就過去了。
但他也清楚自己在很多事情上不那麼敏感,甚至可以說有些粗枝大葉,鑽不來一點牛角尖。
可是盛濯在他看來,並不是這樣的人,他心思細膩如發,一絲不茍,還有些微強迫症和潔癖——何汐發現盛濯從不會將出門的衣服帶進臥室,他的制服除了漿洗時,永遠整整齊齊掛在玄關的衣帽架上。
這樣一個人,容忍了自己的流氓行徑,盡管有微不可查的不自在,但還是神色如常地和自己說話,讓自己按時吃藥,如果不是心胸太過寬廣,就是對找到鐘院長的執念太深。
夢中的畫面在何汐腦海中不斷閃爍,鐘月白滄桑褶皺的臉,那些孩子們求知若渴的面容,還有——
還有十六歲的少年青澀的模樣,低著頭吸營養劑的模樣,扒在牆頭露出一雙黑曜石般眼睛的模樣,紅著臉將一袋牛奶一飲而盡的模樣。
何汐目光緩緩動了動,眼底閃出一點若有所思的笑意。
當年的少年還沒有自己高,一低下頭,就可以看到頭頂雪白的發旋——現在的巡察長依舊頭發烏黑,看上去很細軟,但何汐看他時已經需要略微抬起頭了。
何汐在心裡算了算,覺得盛濯在十六歲成年後,至少還長高了6厘米。
大概是發育得晚,何汐漫無目的地想,目光遊移,比別的男生都晚一些。
他起身走向自己的臥室,但回過神來時,他的手已經按在了次臥的門把手上。
“咔噠”一聲,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何汐站在門口,喉結蠕動了一下,內心交戰須臾,邁了一步走進門,熟練地開啟了小夜燈。
屋中窗簾已經拉開了,天光傾斜而入,反射在地板上甚至有些晃眼,小夜燈的光失去作用,幾乎察覺不到。
何汐愣了愣神,才搖頭笑著關上了燈,以前進這間屋子,都是晚上幫盛濯換藥,臨走時說句晚安,開啟燈,漸漸成了習慣,走到門邊就喚醒了肌肉記憶。
屋裡照舊一塵不染,淺灰色的床單和被罩,被子簡單地掀開,接受著陽光的溫度。樣式簡單的睡衣用衣撐掛起來,架在那裡,讓何汐産生了一瞬的幻覺,彷彿穿著睡衣的人就在眼前似的。
他用力眨眨眼,目光從床邊那面立地鏡移落到床頭櫃上。床頭櫃放著半杯水,一瓶百合花,百合花自然是假的,只不過假的才開得真,顏色淡雅,花蕊纖長垂露,如能聞到清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