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螢幕已經摔碎,鄭星瀝抱著絲僥幸,然任她如何長按電源鍵,如蛛網般的螢幕也沒有亮起來的兆頭。
她放棄了,朝門內看了看,卻不曾想,從門裡走出來要送她的,不是方薈,是鄭明賢。
這位堂哥,一如既往的冷漠,將鑰匙插到電動三輪裡,掉好頭,也沒有要替她放下擋板的意思,“走吧。”
鄭星瀝沒有別的選擇。
三輪車原先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裡面和邊角全是泥土垃圾,沒有讓人坐的地方。鄭星瀝握住駕駛位後頭的欄杆,謹慎地蹲著。
鄭明賢發出一聲輕呵,說出的話輕飄飄的,卻足夠刺耳,“嫌髒是麼?”
鄭星瀝很早前就想過眼前的局面了。鄭明賢就算再怎麼知道是自家人不佔理,也還是會埋怨他們報警把事情搞大。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卻無法接受。
事已至此,鄭星瀝也不愛忍氣吞聲裝那龜孫樣兒了。
“你如果討厭我,可以不送我。”
還好,他們都還只是學生,嚴格意義上來說都還是“小孩子”,所以可以不管成年人的體面,不管人情世故,只管直來直往,也少去諸多時間。
鄉間路窄,電動三輪佔據了大半的水泥路,顫顫巍巍往前。
“你真的跟我想象中一樣刻薄。”
“謝謝。”鄭星瀝並不覺得刻薄有什麼不好,起碼這樣不會讓自己吃虧。
“就這麼待不下去,連一天都等不了了?”
這話就更談不上動聽了,鄭星瀝從邊上後視鏡裡看清他臉上的怨懟。
說起來奇怪,大伯小叔家的孩子,長相都有相似之處,一眼瞧上便能分辨出是一家人。而她卻跟他們沒有一點像的地方,倒是跟方書越方書琛一起,總會被認成親姊妹。
可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吧。
“奶奶走了都沒見你哭,你不覺得自己自私嗎?”鄭明賢見譏諷未能得到回應,變本加厲起來,“攛掇著家裡吵架,出了事兒跑得卻比誰都快。”
“家裡?那是你們家。”鄭星瀝並不意外他得見風聲,“你們從來就沒有把我們當成過一家人。”
迎面來了一輛拉菜板車,鄭明賢踩了剎車,將車半邊行進到一旁泥地裡,給對方讓路。
他冷笑,從後視鏡裡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說我們不把你當一家人,那你呢?”
“什麼?”
“從小你就不跟我們多說話,每次回來都像個施捨好意的人,拿著那點子錢,就以為自己是個城裡人,瞧不起我們鄉下長大的,就連飯也不吃,好像我們的米髒一樣。”鄭明賢似乎積攢了很久的怨氣,“你把我們當過一家人嗎?”
鄭星瀝臉色古怪,“你是真的不記得了嗎?”
“我記得?我記得你是怎麼躲著我們,是怎麼催促著二伯快點走,是怎麼說不想再呆在我家的。”
鄭星瀝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看著眼前的人,本來的怒意卻在此刻化成了可笑,“我六歲那年,是你跟鄭明美一起把我反鎖在廁所裡的;也是你們往我飯裡拌豬糠騙我說是玉米麵的;現在你質問我為什麼怕回家,為什麼不跟你們親近,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麼這些你都不記得?”
六七歲的小孩兒有了哥哥姐姐,就算不怎麼相處,也是抱有滿腔熱情期待的。她怎麼會不想跟他們親近呢?可是他們又正視過她這份親近嗎?
“我怕再被關到廁所看地上爬滿的蛆,不行嗎?我不想再嘗嚼不爛剌嗓子的豬食不行嗎?我怕死,所以不想跟你們親近不行嗎?”
那些看似不算什麼的惡作劇,給她帶來的傷害,直到如今仍舊無法忘卻。所以她抗拒回老家,抗拒呆在這個被漠視的環境裡,更抗拒以“年紀小不懂事”“開不起玩笑”就輕飄飄揭過那一頁的堂姐堂哥。
“你比我大三歲,鄭明美比我大四歲,你們捉弄我的時候想過我是妹妹嗎?為什麼你現在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地反問我的罪責啊。”
“鄭明賢,是我欠你的嗎?”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答案。
拉板車的老爹爹一步步錯身而過,回頭來沖他們招招手,示意可以了。晃悠悠的三輪車,很快完成加速,行駛在平坦狹窄的水泥路上,一改先前的慢吞。
路邊灌木茂密,修挺的竹子掩在後頭,露出青翠。風聲在耳邊呼嘯,似乎是在發洩無法言喻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