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馬廄內眾人佯睡,半數睡去,半數醒著,畢竟這關頭,若是有人要在入上京前要他們的命,再來個畏罪自盡,那真是跳進魏渠也洗不清,他們能為了魏朝而死,但是不能背上罵名而死。
“幾個大爺夜深了,天兒涼,掌櫃讓我們兩個婆子送些被褥過來。”
聽見兩道聲音,眾人立時警鈴大作,公孫無用眼神止住眾人動作,低聲道:“多謝兩位大娘好意,不過弟兄們皮糙肉厚,禁得住夜寒。”
誰知兩位婆子,非但沒有離去反倒是更往裡走來,公孫無掃了一眼看守他們兩個官差,只見二人昏昏欲睡,兩人拗斷身旁木欄杆用作兵器,起身立在穆元承左右候立,呈護衛之姿。
青姑與大太太一進馬廄就被兩截木棍指著,先是駭得不輕,不過好歹是將門出身的女眷,很快穩住陣腳。
“二郎,是娘啊。”
已是立冬時節,大太太透著冰涼月色細看長子所在之處,四處漏風也就罷了,周遭還盡是馬糞,長子是滿身酒氣,上身戴著重刑犯才戴的枷鎖,衣著單薄,長髯淩亂同散開的長發絞在一處。
大太太心疼又氣得渾身發抖,可外頭還有官差,“二郎。”
眾人驚愣看向爛泥般躺在地上的穆元承,穆元承睜開雙眸,眼中閃過不可置信,歪歪倒到起身。
“娘,您怎麼來了,是兒子做夢嗎?這回兒竟沒驍弟和錦郎,沒有嘉峪關死去的弟兄。”
她的兒子,她最看重,最驕傲的長子,如今竟成了這般模樣,大太太心痛愈盛。
聽了穆元承喃喃,眾人緘默,想起那場仗,都陷入痛苦悲傷中。
青姑忙從包裹中拿出幾件外衣先給穆元承披上,後分發給眾人。
大太太扶住長子,像是要將他從泥潭中拉起來,一如當年將身在地獄中的幼子,給拉扯長大,教得姿儀不凡。
“承兒,穆家人,都死光了,你萬不可回京,回京便是天羅地網,我們去定州,尋你外祖父。”
真的是娘,穆元承抱住頭,哀痛地低叫了一聲,快而立之年的男人,熱淚不止,“娘。”
大太太望向兒子的眼神,滿是心疼,“那兩個官差娘跟青姑下了藥,聽不見聲兒的,承兒,你實在受不住,便哭出來,娘知道你心中難受。”
穆元承喉嚨發出像是獸類般吞嚥聲,幾經抽氣,才宣洩似地哭了出來,眾人聞聲而悲慟,馬廄內盡是哀慼。
待長子心境平複,大太太才說正事。
“娘,您是怎麼逃出來的?”穆元承頹廢的面龐重新煥發生機,他要複仇,他定要顛覆了這作踐人的皇朝。
說到此事,大太太也納悶,她明明該身處監牢中,可一陣昏迷後便躺在了郊外的林子裡。
“許是你在京中的舊部。”
“娘,兒子離開上京不足一月,便已聯系不上京中舊部,想來早就叛變,不會是他們。”
穆元承搖搖頭,否了親孃的這一猜測,大太太聞言神色一肅那會是誰?
看著他娘陷入沉思,穆元承還有不解的之處,他啞聲問道,“娘,其他人是怎麼死的?兒子明明得了信兒,說是等兒子回京後,再查罪論處。”
“膽小的姑娘們,入獄當夜咬舌自盡了,她們也算痛快,少受了不少罪,你四伯母自打婉清死後,便像是啞巴了一樣,也不同人說話;至於你三伯母,錦郎沒了,好歹還有元麒和小茹,誰知……你也知道她們崔家的骨血,都生得貌美,又是一對兒龍鳳胎,元麟和小茹被獄卒們……你三伯母瘋似得要同人拼命。”
穆元承骨子裡的血逐漸涼了下來,他好似才感受到凜冬已至,凍傷人心。
大太太眼中閃過淚光,“你三伯母出身商賈,是市儈淺薄了些,不過她到底受了穆家牽連,連帶幾個兒女也……唉……她最後碰死在獄中牆壁上,當時血濺三尺,駭得其他原本還受得住的女眷,當夜都自盡了。”
穆元承嗓音幹啞,自傷般追問下去,“那三伯父和四伯父,如何了。”
“哼,你四伯父,現下只怕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至於你三伯父他說對不住你爹,讓大理寺的人先拷問他,若是他受得住刑,就放了女眷……唉……承兒,當年你爹的事兒,娘真是羞於啟齒,可你也該知曉真相,你爹當年也是貌冠上京,娘不過中人之姿,你們兄弟二人相貌都得歸功你們爹。”
說到亡夫,大太太孟婉君眼中浮現柔情與懷念,她相公是個極好的男子,若非如此,她定州孟氏之女,何苦在穆家苦苦熬著,還帶著兩個孩子,她父親在相公亡故後,第二年便來信,說叫幾個哥哥來接她。
穆元承是極少聽到娘談及爹有關的事兒,爹死得太早,屆時他尚且不足十歲,二十年過去,爹的模樣只剩下,娘掛在錦繡堂正中央的那副畫像。
“我知道爹的死,並未水禍,亦不是江浙一帶的貪官所為,可兒子實在想不通,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