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慘笑一聲,“承兒,殺死你爹的,是情,是猜忌,是人心。”
“承兒你查了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當年,你爹暴斃後,當時還在刑部任職的蔣家六郎蔣武,被火速派往江浙查案,雷霆手段一連處決數十名,疑似殺害你爹的貪官汙吏,自此我們穆蔣兩家從結下善緣,開始往來走動。”
穆元承聞言怔怔說是,他是查到了當年不少事,可總覺哪裡蹊蹺,又接話說,
“兒子知道,蔣武後一路高升,到兒子去漠北前,已官至從一品水師提督。”
“他對你爹有情,承兒,你可知,你四伯父為了世子之位,將此事在他發妻面前捅破,還構陷你爹跟這匹夫有私情,他發妻是竇家獨女,便夥同竇家人,在江浙設下毒計,害了你爹性命啊!”
“他現在別院還養了些跟你爹極像的小相公,將重回上京之日,我兒,定要殺了他!為父雪恨。”
大太太倏然激動起來,要兒子保證將來定要殺了這個覬覦她相公,又害死了她相公的老匹夫碎屍萬段。
穆元承作為一隻品鑒嬌花仙卉的翩翩郎君,只是耳聞過分桃斷袖之事,竟不曾想,自己的親爹竟死於如此荒謬的緣由。
“那爹……他可知曉此事?”
穆元承傻眼了,呆愣在原地許久才喃喃問道。
“你爹剛直迂腐,就是個書呆子,哪裡懂這些門道,那老匹夫送他的同心玉牌,他還拿回來同我說,這老匹夫莫不是想賄賂他,你說你爹是不是還十分惹人憐愛。”
大太太似哭似笑,當日她只覺不對,也是同長子一般,覺著蹊蹺,又找不出是何緣故,“那老匹夫害死了你爹,承兒,他兒子還險些害死了五郎,他們蔣家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定要替你爹你弟弟報仇!”
又想了想道:“還有一人,他雖已賓天,不過他的兒女,都是迫害我們穆家的禍首。”
穆元承不語,沉吟半晌,不帶希冀,問出了最後一個想問得事兒,“平安和小貍呢?”
“平安在搜府那日,受驚啼哭不止,府醫又回老家去了,奶嬤說帶出去看大夫,便再沒回來,那孩子身弱……尋常人家也養不活……想來……沒了吧……”
母子相互交底後,饒是大太太歷風霜,亦感到絕望,怔怔道:
“小貍……是誰……若是說你弟弟歡天喜地盼來的那孩兒,那就不必再問了,那個女人根本沒懷孕,可娘將放她出府了,你弟弟泉下有知,也不會怨我這做孃的,趁他不在磋磨他心尖尖了。”
“是啊,驍弟最疼她了。”
青姑聽不過眼,“老奴瞧見她同蔣家的人有勾結,出了公府便被蔣家的馬車接走了。”
“隨她去吧,看在驍弟的份上,只要日後不要再讓爺瞧見她……”
原來他們穆家無論男丁女眷,連行刑之日都沒撐到,穆元承仰頭望向夜空黑幕,獨月淩空,不見群星,他探手接住這個寒冬第一片雪花。
沁涼,孤寂。
下雪了,他們穆家人也死光了。
他該啟程去定州了。
昭仁二十九年,隆冬,鄭宅上下喜氣洋洋,都在籌備家主來年春暖花開之際的婚事。
崔盈坐在鏡子前,聽見兩個她到現在都記不住誰是誰的丫鬟,說這一箱是誰家大人送得,那一箱是又是哪位郡王送得。
她拿著青雀頭黛開始為自己描眉,看著鏡中人的面龐,陌生有熟悉,這張臉她看了也快四五年了,她也時常在想,鄭秀之痴迷於她,究竟是當年情誼可填山海,還是這張美豔絕倫的臉。
忽的肩頭一沉,一道溫潤男聲傳來,“盈娘,又在想什麼呢?”
男人不知何時不動聲色走到她身後,朝服未褪,束著發並未帶濮頭,將手放在她瘦削雙肩。
“盈娘為何總是悶悶不樂,不似往昔。”
“往昔難道我便很快活不曾?”崔盈反唇道。
鄭秀之接過丫鬟手中犀角梳,為其篦發,看向鏡中佳人,溫聲贊詞,
“朱顏綠鬢,作紅塵,無事賽神仙;鶯花海裡,閑歌送流年;郊外別苑梅林,花開了,盈娘可要一道賞梅,重拾你我二人青梅竹馬之誼。”
“哪裡來的別苑?你不是說將你中饋鑰匙都給了我,還說要娶我,不會也是同往日那般,說來哄我罷了。”
崔盈聞言,像是捉到他錯處了一般,鄭秀之低低笑了起來,帶著蠱惑人心的意味,溫潤書生調起情來,那真是要人命,“還沒過門,便管為夫管得這般嚴苛,日後可怎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