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指探春,沒喊賈大人是避免和賈赦賈政重名。
黛玉頷首,還從各種卷宗裡把探春交來的文章找出來,遞給了尹大人。
“人選倒是容易,要讓翰林們拋家舍業去千裡之外,他們未必樂意,但做個清貴禦史,保留士人追求了一生的文人風骨,他們趨之若鶩。”尹大人一邊說著,一邊低頭掃了一遍文章。
中規中矩吧,無論是代表內務府還是幹脆代表天朝,首先肯定得寫政治站位,寫在國外絕不能有辱國體,然後才寫如何開展工作,那當然包括怎麼和國外政權打交道,怎麼開展自身的經營,怎麼配合內務府的工作,沒什麼華麗的辭藻,難得的都是切實的政策。
看完,尹大人把文章還給黛玉:“光這篇文章,拔擢她,倒也夠了,我其實也無謂林大人想用男人還是女人,但賈家那樣大的家族,賈姑娘想走……容易麼?”
黛玉嘆了一聲:“我那舅父倔強得很,向來不樂我那三妹妹拋頭露面,我那三妹妹說不通舅父,又不肯回深閨任人擺布,早已出門單住,到如今……出國為官,和出門單住,又差多少呢?”
這也是家中得不到重點資源培養,硬氣起來索性不孝的操作,尹大人當年雖未付諸實踐,但“真逼急了我帶著姨娘出門單過”的念頭還是轉過好多次的,唏噓了一聲:“也是。”
但縱使探春的家庭因素可以忽略不計,讓她去也存在別的問題:“國外局面複雜,千萬保證賈姑娘的平安才好。”
黛玉接著點頭:“大人放心,我那三妹妹自從動了這方面的心思,強身健體是沒少做的,廣州那邊還送來幾把小巧的鳥銃,她也在學怎麼用,真到了那邊去,她自己找些能做日常事務的書吏是一方面,北靜王爺也是要給她一隊人護她周全的。”
怎麼也是代表國家呢,出事了那還得了。
尹大人知道黛玉素來是周全的,提點一句而已,黛玉都想到了,他也不多言,最後的問題只是:“既如此,賈姑娘是代表朝廷去,還是代表內務府去?”
“內務府。”黛玉道,“究竟此次交上來的文章太讓人看不過眼,矮子裡面拔了個高個兒,哪怕是真的高個兒,也容易招人非議,索性以此次報名者都不盡如人意為由,如上次廣州織造坊與雲貴茶園故事,再以內務府的名義開一場考試,擇優而取吧。”
以朝廷的名義開一場考試,光程式合不合法就得吵半年的——問就是進士們都考過科舉了,憑什麼還考!
尹大人沉吟片刻,覺得黛玉究竟是個他很喜歡的晚輩,內務府如今賺的銀子也沒有供皇室的奢侈消費而是用在了民生上,倒是可以多關心關心:“這也好,但又怕那些個拎不清又有些小心思的翰林,報名交文章時分外糊弄,當真開了考,卻非要考個頭名,回頭又藉故不去,只想借這麼個考試來證明自己有才華,好謀個國內更好的官,倒讓這場考試成了他的墊腳石。”
這就是非親近的長輩不會提點的話了,黛玉自然領情,道:“這也容易,參加考試者,考中了卻不去,便革除功名,想來就不會有人開這種玩笑了。”
“無此先例啊。”尹大人捏著小鬍子,話都多了兩分真心,“你在朝上立足本就不易,再輕易革了士子的功名,如今烈火烹油,無人為難你,將來但有式微之日,便成你的罪狀了。”
黛玉抿了抿唇,想說能把事辦成就好,罪狀不罪狀的如今倒可以不考慮,但看尹大人的樣子,福至心靈:“大人可有教我?”
“你既說這是代表內務府去。”尹大人果然有想法,“那就是皇家的事,更準確的說,是陛下的事。”
陛下的事如何呢?
——讓陛下或者大公主,再不然就身嬌體弱的八殿下親自監考。
這個做法妙就妙在,士大夫最重視的便是自身的仕途,別說不敢在元嘉帝面前出爾反爾了,就是目前管著內務府的大公主和不掌權但是屬於唯一的“好大兒”的八皇子,他們也得掂量掂量,這皇帝目前最重視的一兒一女要是在皇帝面前說了這人出爾反爾,這人的政治前途不是完了麼。
想通了這一點,黛玉也有點委屈,我也可以在皇帝面前說這人出爾反爾,甚至我不用說,只要你出爾反爾了我也可以決定你將來就沒有什麼仕途了,可怎麼就沒有人這麼怕我呢?
答案當然很明顯。
因為這些人多年來就是這麼微妙的觀念——元嘉帝除了用黛玉之外幾乎沒有劣跡,傳統評價裡這是個賢能的君主,被賢能的君主棄之不用了是很值得沮喪的行為,但黛玉是個“佞幸”,被“佞幸”排擠了是可以出去放鞭炮慶祝一下自身剛正不阿的。
這和“憑什麼男人出門賺錢不需要前提,但女人得把家務做完”一樣,講不了一點道理,只能等歲月慢慢磋磨掉這些落後的思想,而無論如何,尹大人提示這個,都算對晚輩的關心了,黛玉深深一禮:“大人老成之言,小女受教。”
尹大人捏著漂亮的小鬍子,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