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權究竟有眼色,上次和黛玉說那打皇子和打世子的區別,為的是把黛玉往好的方向勸,不要因為捱了頓打便生了怨懟之心,這回元嘉帝雖然沒自己打兩下再給戴權,可黛玉聖心未失是很明顯的事情,以戴權之精明,豈能真把黛玉打重了?
黛玉擬的詔書很快就到了元嘉帝這裡,但元嘉帝也沒蓋了印發出去,而是揣著詔書,往寧壽宮去。
太上皇和元嘉帝究竟商量了什麼,無人得知,總之發出去的詔書署的是太上皇的名,內容除了許賈赦多襲一代國公,並把敕造榮國府的牌位歸還之外,還令從內庫撥了十萬兩銀子給榮國府,以做賢德妃出宮歸省之用,就是賈璉的官職都被提了一級,做了戶部的員外郎。
朝野震動。
主要是,欠了錢的人家在震動。
那些已經還了,或至少有個還款計劃的人家不提,欠了國家數十萬銀子的,誰看了賈府這破家還債的態勢不心驚,誰看到太上皇願意給賈家如此厚賞不震撼?
這錢,皇室鐵了心要催,咱們難道還能梗著脖子就是不還?
便各自有了心思。
這個事傳到江南,賈母都愣了。
啊?事情原來是這麼解決的嗎?
又想到黛玉在勸她來江南散心時,說的“等您回來的時候,一定什麼事都妥當了,您就安安穩穩等著見您的孫女娘娘”,簡直又驚又喜,初步的情緒消退,剩下的就是驚駭。
是的,驚駭。
是普通凡人偶然之間窺到了神仙打架,一時間非但無法理解裡頭的你來我往,甚至是偶爾露出來的一鱗半爪資訊都足以把腦子撐爆的驚駭。
實在賈赦不是她喜歡的兒子,就是榮國府的榮耀能續下來,考慮到做了榮國公自然要住正堂,自己真正喜歡的兒子反要退一射之地,於賈母而言也實在難說是多值得欣喜歡悅之事。
賈母當天晚上就沒睡著,輾轉反側之際,總想起當日瘦西湖畔,英蓮吟的那一句“金盃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賈母一生唯愛風花雪月,偶爾也管些理財家務,詩詞則是朗朗上口便吟兩句,佶屈聱牙便放下了,外頭男人的事更是一句也不愛聽,對政治的理解不過是隻要朝堂後宮裡有人就能安享榮華富貴,這句詩於賈母,坦白說,既不知背景緣由,自然無法理解。
賈母主要是想的是,為什麼三丫頭聽到這句話就愣住了,臉色白成那樣?她想到了什麼?
尤其,英蓮還明示這是歷代皇帝的詩,加上最近榮國府被皇權搓圓捏扁,委實讓人不安,不鬧明白裡頭究竟是什麼,真是睡也睡不著。
好容易等到天明,老人家趕緊讓鴛鴦去叫探春。
探春當日其實也只是一點明悟,直到最近賈家榮辱翻覆,才真正覺得世態千變萬化,賈母這麼一問,探春的目光都飄忽了:“老祖宗,這話不是在大老爺抄了賴嬤嬤的家,您心裡不痛快時,英蓮姐姐勸您的嗎?”
“是啊。”賈母究竟人老經歷得多了,當時不痛快,現在也快想不起賴嬤嬤來了,“那又如何?”
探春笑容竟都帶了兩分慘意:“老祖宗,試想要是陛下抄了咱們的家,太上皇心裡不痛快,旁人又會拿什麼話勸他呢?”
榮國府的賴家,不就是太上皇的四王八公嗎?
賈母一哆嗦,下意識地罵了一句:“說的什麼糊塗話!”
探春感慨:“是啊,正因是糊塗話,孫女就不敢再想了。”
可賈母不得不想,榮國府得知了賴嬤嬤家竟貪了二十萬兩,就是賈母都要罵一聲這老貨竟然貪了這麼多,更要拍手稱快賈赦抄家真是抄著了,那皇室天天看著賈府還欠二百萬兩銀子,又是什麼心情?
別忘了,賴嬤嬤至少平時還來奉承奉承賈母,榮國府可沒給太上皇提供那麼多情緒價值。
賈母是活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再看面前的探春,伸手:“好孩子,嚇壞你了吧,還不過來坐著。”
探春其實並沒有嚇到,事實上,她在賈府時或許還要對賈母和王夫人留存一些基本的尊重,但自到江南來,看林家的家務原來是這麼執行的,看英蓮平時給林如海回稟家務事時林如海是個什麼樣子,再回過頭想想壓在鳳姐頭上的幾座大山……
觀感確實很複雜。
但老祖宗要坐,她便坐,賈母現在屬於把自己的孫男弟女回憶了一遍,也只有這三丫頭還有些氣象,就是問孫女這個話有些不妥當,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三丫頭既然想到了這些,我們回京之後,你覺得我們家究竟該怎麼辦……”
探春眸中精光一閃,但很快頹然。
“怎麼了?”離得這樣近,賈母當然能觀察到這些細節,拉了探春的手,“有什麼話便直接說,吞吞吐吐做什麼。”
探春道:“因為,倘若真為咱們家好,我該勸老祖宗分家,可……”
賈母怔然。
賈母本就安於兒孫繞膝的現狀,喜歡熱熱鬧鬧的場面,孫子孫女們圍著她開開心心地度過晚年t,分家對她來說,簡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