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要還,誰讓人家是新帝!
鳳姐淚目了,腦子停轉了好久,多少有些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的坦然,這才隱隱想起剛才自己想和賈璉說的事來:“這麼說來,薛大妹妹的差事,我們是沒法接了。”
賈璉點頭,想給鳳姐說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得商量商量怎麼把這個錢還上,卻又聽鳳姐說:“我明天想見見薛大妹妹。”
“見她做什麼?”賈璉詫異了,“不是都說不接這個差事了麼?”
“沒說要接這個差事呀。”鳳姐道,“錢還不還,怎麼還,左右欠了這麼多年了,也不急於這一會兒,我現在是在想,照你說的,薛大妹妹是領著自己家裡的掌櫃夥計做這審計的事兒,沒戶部那些書辦賬房的事?”
賈璉點頭:“戶部那些書辦賬房不過是照本宣科,哪裡知道錢怎麼才能掰成兩半花,一個家裡最有可能在哪裡弄出錢來?”
“正是呢。”王熙鳳不愧是脂粉隊裡的英雄,腦子裡都是撈錢的主意,“我想見薛大妹妹,就是想把那些掌櫃夥計攏起來,將來若有什麼商戶沒落了,掌櫃夥計無處可去,也可以收攏收攏,單開一個鋪子,不賣貨,只賣人。”
“人牙子可不是什麼好生意……”賈璉開始往外蹦良知了。
鳳姐恨得推了賈璉一把:“沒想好叫什麼才說賣人,哪裡就是做人牙子生意了,是這次清查賬目的事情過後,許多人家應當都能發現原本的管家有多難纏,咱們也不用做別的,就給這些個達官貴人家裡審核賬目,每次看賬目多寡難易收個十兩百兩銀子,不也是一個進項?”
因為賈璉嚴格禁止,時時普法的緣故,放印子錢這種生意鳳姐是不敢幹了,但撈錢的心思不改,這金融服務在當下可是絕對的空白市場,值得入手啊!
鳳姐說著還來了興致:“哦還有,倘若那些掌櫃夥計們得了達官貴人家裡的管家的賄賂不肯如實審核賬目,那就還得設個行業內的規矩,拿了賬目定了審計的人員便閉門審計,結果出來之前是萬萬不能見被審的管家的……再往大了說,京中那些太太奶奶們的鋪子莊子,難道就不需要好好審一審了?”
一套一套的,全是理論。
而錢到哪裡去了,向來是上位者們鬥爭的最後指向,絕不會有人對此不關心的。
賈璉聽得都有些眼暈,想敲開鳳姐的腦袋看看裡頭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但鳳姐是眼睛越來越亮:“新接了薛大妹妹差事的戶部官員若無趁手的人可以指派,也可以來找我們鋪子啊,聽說審計下來家有餘糧的,便百中取一作為審計之費,他也可以上個奏疏說戶部的書辦賬房們不會做這些,把審計之費挪給這些掌櫃賬房,也算是為這個鋪子打響了名聲……”
賈璉投降了:“我明日給你約薛妹妹,你們自己談吧。”
榮國府欠賬的事等你這搞錢的勁兒下去了我們再商量。
寶釵接到賈璉帖子的時候,覺得有些稀奇。
但她到底對賈璉鳳姐這麼一對親戚的感官不差,還是來了,沒曾想賈璉沒見到,鳳姐在雅間裡等她。
一見到寶釵,就丹唇未啟笑先聞地講起了她想承接薛家那些掌櫃夥計的話來。
已經在草擬奏章,就是一直覺得差點意思的寶釵簡直如同當頭棒喝。
是啊,審計這個活兒,只有手底下剛好因為生意萎縮所以空出了那麼多掌櫃夥計的薛家能辦,落在哪個官員手裡,都得抓瞎。
這樣的奏章遞上去,能討得了好才有鬼!
謝謝鳳姐姐!
因而,寶釵也沒惱鳳姐問她要掌櫃和夥計其實就是在說薛家生意已經不行了,不需要這麼多財務人才了——薛家的敗落是賈史王薛都清楚的事情,說與不說,又能改變什麼呢?
關鍵是,真弄了這麼個審計的鋪子,薛蟠是沒那本事壓住這麼多人精一樣的掌櫃夥計的,但鳳姐有。
而對那些掌櫃夥計,說真的,寶釵又愛又恨。
他們到底給薛家幹了這麼多年,在薛家灑了不知多少心血,倘若這點感恩之心都沒有,寶釵也不配為人了。
但薛家每況愈下,也是他們或多或少看在上頭已經沒有厲害主子的份上為所欲為方才如此,倘若不恨,也不符合人性。
到如今……
“鳳姐姐是女中諸葛,有了這樣的主意,我豈有不支援的道理。”本來,話說到這裡也就盡了,但不知怎麼的,寶釵突然想起了黛玉。
那一句“女孩子幫女孩子,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呀。”
寶釵的生存原則本是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到現在也願意多說兩句:“只是我也與鳳姐姐說句真心話。”
鳳姐點頭。
“人心似海。”寶釵長嘆,“這些掌櫃夥計在我父親在時,也曾忠心耿耿,處處妥當,是我父親去後,我母親柔懦無能,我哥哥紈絝胡鬧,他們才漸漸起了自己的心思,也讓我家的生意每況愈下,鳳姐姐要把他們收入麾下,是好是歹,端看鳳姐姐如何轄制。”
“妹妹盡管放心。”鳳姐焉能聽不出好賴話來,“我也給你一句實話。”
寶釵:“哦?”
“長久看來,我不知我能不能一直鎮壓得住。”鳳姐認真道,“但在三五個月,這戶部催繳欠款之事還未了結的時候,必不給妹妹丟臉。”
女孩子不只是要互相幫助,更要互相成全。
寶釵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對鳳姐一禮:“既如此,都託給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