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自然還禮。
待寶釵回家,奏章一揮而就,便知自己是時候回宮了。
便放下手頭的事,想好好和薛姨媽坐一坐。
薛姨媽卻給了寶釵一個新的訊息:“今日你姨媽來了。”
寶釵露出個疑惑的表情:“她來做什麼?”
薛姨媽:“說是咱們這孤兒寡母的在外頭住著,蟠兒又是沒性子的人,這回得罪了忠順王爺,下次知道會得罪什麼人,還不如和他們一處住著,你姨父還能管一管。”
對這個姨媽,寶釵是冷笑了一聲:“媽怎麼想?”
要是這樣低聲下氣一回你就心軟了,我能不能放心進宮,還是兩說呢。
萬幸,t這次薛姨媽還是有些氣性的:“我說不必了,總是求親靠友的也不成個樣子,蟠兒雖拙,經了這次歷練,趁機立起來,就是最大的福氣了。”
寶釵這才點頭,又道:“媽,我已經給哥哥寫了辭官的奏章了。”
薛姨媽立刻緊張了起來,待要反對,想想沒有寶釵在的薛蟠是什麼德行,又反對不起來,默了半晌,嘆息:“……也好,給蟠兒說過了麼?”
“哥哥知道的。”寶釵回答,“吃一塹長一智,捱了這麼一頓打,好歹是知道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了,又見我去那樣賠小心,總算明白了家業支撐不易,將來好好過日子,做個富家翁也就是了。”
這樣的話聽在薛姨媽耳朵裡,簡直……女兒近在咫尺,眼看著又要分離,薛姨媽直接把寶釵摟在懷裡:“我的兒,苦了你了……”
“這沒什麼。”寶釵卻鎮定極了,也不是很想在薛姨媽懷裡撒嬌,坐直了道,“媽,我接下來的話,你覺得中聽便聽,你若覺得是小孩兒胡鬧,將來出了什麼事,怕是我也救不了咱們家了。”
薛姨媽皺了眉,訓斥道:“說的什麼話,我們母女有什麼事不可好好商量……”
寶釵沒接茬,只道:“我不只要給哥哥辭官,就是皇商的差使,我也預備辭了。”
薛姨媽果然臉上變了顏色:“寶丫頭,這可是咱們家的根本。”
“根本麼?”寶釵反問,“媽閑時也該理一理家裡的賬目,父親在時咱們家的收入是什麼光景,如今又是什麼光景,照我說,家裡的利潤少了事小,再領著皇商的差事,什麼時候下頭的掌櫃夥計拿著次貨供給上頭,自己中飽私囊,賴說是咱們出的主意要以次充好,上頭的人怪罪下來,更要緊的是要是次品壞了哪位貴人的身體,那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薛姨媽其實不太信:“那都是咱們家裡用老了的掌櫃夥計,不會做這麼不堪的事……”
“真要不會。”寶釵其實也想爹了,說這話的時候嗓子都哽咽了,“家裡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全賴在父親身上?沒了他,薛家就不轉了?難道那些掌櫃現在做的事,就不難堪了?”
薛姨媽沒話說了。
寶釵的聲音柔和了起來,還拉了薛姨媽的手,她是真的怕了:“媽,咱們把家業拾掇拾掇,只留田莊鋪子的地契,每年收點田莊的收成,鋪子的租金,該納的稅咱們也納,關起門來過咱們的小日子,想來有我在宮裡,家裡的日子也不會十分難過,若有那種有成算的小戶人家的姑娘,給哥哥娶了,管住他,生個孩子,哥哥已經是不可救了,若是侄子有幸聰明些,從小讓他讀書,考個出身出來,才是咱們家的出路。”
向來有青雲之志的寶釵說出這樣令人灰心的話,讓薛姨媽都愣住了:“我的兒……縱使你哥哥……不太行,可你歸家之後,雷厲風行,處處妥當,眼看著薛家就要有興旺之態,怎麼你倒怕了起來?”
“媽覺得我有本事?”寶釵忙活這幾個月,才十五歲的年紀都生了不少白發,也總算知道了天高地厚,“可是我這次的差事,是鹽政林大人家的林妹妹看在我們多少有些親的份上,一手一腳教了我,才得如今,怎麼就成我的本事了?”
薛姨媽還是沒說話,究竟放棄現有的階級對她來說,太痛了。
“媽自己想吧。”寶釵也不指望薛姨媽能立刻決斷,只嘆道,“我在宮裡,能爭的前程我會爭,能護著薛家的時候我也會盡力護著,但若是到了護不住的時候……真陪著媽和哥哥一起去死,也不能算我不孝順。”
說完,寶釵也覺得沒意思起來,起身回自己院子,一夜無眠,第二日,外頭早已準備好了她回圓明園的馬車,此時已是初冬,鶯兒給寶釵穿上厚實的鬥篷,伺候她上了馬車。
寶釵是故意沒有給薛姨媽說的,一入宮門深似海,何必再見母親肝腸寸斷一回,但薛姨媽也是一宿沒睡,聽到外頭的動靜,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再見女兒都難說了,哪裡能故作不知,也來不及洗漱或是如何,披上衣裳就出了門:“寶丫頭!”
寶釵頓住上車的腳步,回頭,淚水先滾滾落了下來。
“寶丫頭。”薛姨媽飛快奔到馬車邊上,也說不出責問寶釵要走為什麼不提前說的話來,只拉著寶釵的手,哽咽道,“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你說的話我會聽,我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寶釵重重地點頭,一低頭,兩滴渾圓的淚珠落在了薛姨媽的手背上。
薛姨媽心內大慟。
寶釵深吸一口氣,硬起心腸,上了馬車:“走吧。”
車粼粼行了出去。
寶釵坐在車上,閉上眼睛,緩緩流出了兩行淚來。
我這次進宮沒有帶冷香丸,我覺得沒必要壓那股子什麼熱毒。
我決定了,那個男人們規定了只屬於他們的世界,我也要削尖了腦袋進去看一看,到底是怎樣的風景。
千難萬難,但,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