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是知道賈璉搭上了怡親王的線,但實在不知賈璉差事究竟幹得如何,在黃泛區賑災的賈璉行蹤不定,榮國府又沒那個把信件和聖上去給怡親王的信一併送過去的面子,賈璉一忙也想不起來給家裡寫信,這不就是斷聯半年然後天降一個誥命!
賈家大開中門接旨,完了一幫人愣了半天,還是傳旨的太監提醒他們才起身,實在是遠離權力中心太久了,連賞錢給得都幾乎失了章法。
過不多久,賈璉回來了。
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又因為黑了瘦了,老祖母看了自然揪心,拉著賈璉在榻上殷殷關懷,賈璉是慣於綵衣娛親的,撿了些能說的事情,哄得老祖母身心舒泰。
至於別人……賈赦雖沒心沒肺,但賈璉如此出息,也能真心為兒子高興,賈政雖不是親爹,但向來認為家族一體,賈璉能有這樣的體面,當然也不會不悅,邢夫人嘛,賈璉又不是她的親生孩子,榮國府的榮華富貴,她能享受到的也有限,談不上開不開心,至於王夫人……確實有點酸。
不過都不重要了,哄完了老祖母,和父親二叔當面彙報了工作,又吃過了晚上的家宴,到了晚上,終於消停了下來,抱上了老婆,親上了孩子。
年輕夫妻,小別勝新婚,少不得一陣親熱,等親熱完了,清洗完了,抱著懷裡的妻子,賈璉突然睡不著了。
他本來就是世家子弟,娶了鳳姐之後自問也未如何虧待她,但今日鳳姐得了他憑本事掙來的誥命,不說鳳姐感受是如何新奇,就是賈璉自己,才開始覺得靠父祖得來的榮華富貴都是握不住的浮雲,哪有自己憑本事拿的稀罕。
而與妻子的纏綿不盡,襁褓之中女兒帶著奶味的清香,都讓賈璉心軟,莫名讓他生出了無窮的力量,想給這個女人,這個孩子最好的。
可是,什麼是“最好”的呢?
一輩子沒心沒肺如賈璉,第一次思考起了這麼哲學的問題。
當然,思考不出什麼結論,完事兒了還得去戶部上值。
而賈璉得官和鳳姐封誥命,屬於是一點沒影響賈府的雞飛狗跳。
比如,寶玉在學堂裡非但和秦鐘眉來眼去,又勾上了“香憐”、“玉愛”二人,被金榮撞破,得了好一番官司。
事情倒是沒鬧到賈政那裡害得寶玉捱打,但王熙鳳管家,多少對此事有些耳聞,又兼鳳姐如今和賈璉那叫一個濃情蜜意,別說寶玉鬧學堂這麼大的事了,就是屋簷下的貓兒狗兒打架都要和賈璉說上好一會兒戰況。
賈璉也是管過家的,愛和鳳姐聊這些個家長裡短,只是聊完了,想想自己見過的世面,賈璉突然有點懷疑人生。
寶玉今年八歲,一個男孩子,還在學堂裡胡鬧,和那些個漂亮的哥哥弟弟纏雜不清不說,《四書》有沒有講明背熟都是個問題,老師不過是個一輩子沒考上舉人的酸腐秀才。
江南的黛玉七歲,一個女孩子,既能把家事管得妥妥當當,在林如海那些複雜得現在的賈璉都不敢想的政務上似乎也能幫上兩手,《四書》是六歲時就讀完了的,她現在到底學到哪了簡直不敢想,老師則是進士賈雨村,這會子在金陵做知府呢!
若是隻到這裡,倒還是個“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的老故事,但賈璉如今日子越過越好,還琢磨著想讓鳳姐兒早些給他生個兒子呢。
那現在問題來了,倘若我有了兒子,也是這個樣子嗎?好,不說兒子,說我現在的女兒,姑父為個黛玉能請進士做老師,我們堂堂國公府,給姑娘們請了什麼樣的老師呢?
沒請!
只是讓大嫂子教著,這算什麼呀!
這就是我能給我的孩子提供的環境?我的女兒將來也只能糊塗著長大?我的兒子則是拜一個老秀才為師,在良莠不齊的書塾裡和什麼憐憐愛愛的摻雜不清?
賈璉陡然有了一種對榮國府生活作風的嫌棄,覺得這樣不對,得改,可是驀然回首,也不知道這樣的世家大族該如何改起,又沒什麼人好請教,想來想去,頭皮發麻地又去了怡親王府,請教了目前還願意提攜他一二的長史。
長史大人都給賈璉幹沉默了。
不是,你這個反應時間,稍微有點長啊。
你在榮國府住了二十來年,終於覺得榮國府不像話了?
“……這個事兒,賈大人不該來問我啊。”長史說的也是事實,“大人是世家公子,我是寒門子弟,我能教你的是長安居,大不易,是如我這樣的人如何才能在帝都立足,但你覺得你需要學這些麼?”
這是明晃晃的拒絕,但相處久了,賈璉也知道怎麼問長史問題:“小子慚愧,若是先生指點不了,還想請先生為小子指條明路。”
“這簡單。”長史和賈璉的感情還是在的,“賈大人明日便告個長假,再去揚州一趟唄。”
賈璉一點就通:“先生的意思是,問我姑父?”
長史回了一個“不然呢?”的眼神。
你的姑父,世家子弟,五世列侯。
你的姑父,家道中落,科舉出身。
你的姑父,力挽狂瀾,撐起林家。
有這麼個人杵著,你問我榮國府出了什麼問題,怎麼救你榮國府,你覺得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