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不是黛玉的,泡茶的人豈能手不幹淨,而那癩頭和尚腌臢邋遢,手上也不知積累了多久的塵垢,沾了茶水,才有留下手指印的可能嘛。
黛玉眉目微深,思索片刻之後,終於是把目光偏了開去,長長吐了一口氣出來。
還淚不能償灌溉之恩,但庇護可以。
記住此言,可一生無病無災?
什麼奇怪的機鋒啊!你好歹來一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呢?
黛玉懷著滿腔的疑惑,上了回家的車。
沒琢磨明白個一二三來,卻也不敢和林如海說——父女倆雖然幾乎無話不談,但像這種“我遇上了個癩頭和尚似乎是個神仙”的話還是算了,要是讓父親想起了癩頭和尚想度自己出家的舊事,那麻煩就大了。
要換了平時,林如海不可能看不出黛玉有心事,但今日林如海自己都想給黛玉獻寶,便把黛玉那些微的異常忽略過去了:“玉兒看看,這個姐姐如何。”
——此時,林如海買下來的那個小姑娘已經收拾打扮了,嫋娜纖巧,又有個天生的胭脂痣,確實是個好模樣。
黛玉眼睛都亮了:“阿爹去哪裡找的神仙一般的姐姐。”
“這神仙一般的姐姐。”林如海笑道,“拿來陪你讀書出門可好?”
黛玉就知道是老爹買的了。
黛玉本不是喜歡赫赫揚揚排場的人,不愛那些一腳出八腳邁的做派,身邊有個雪雁已經覺得很夠了,雪雁呢,從小的定位就是小姐身邊的丫鬟,穿男裝怎麼看怎麼別扭,所以黛玉在家管事時尚可,出門便不愛帶她。
此次去大明寺,身邊連個婢女都沒有,小廝又不好近身伺候,屬實不便,林如海約莫也是看出了這點,才特地又為黛玉備了一個身邊人。
“那感情好啊。”黛玉笑著拉了那女孩的手,“以後多請姐姐照料。”
那女孩這幾日在林府待著,自不會如在人販子處時那般一旦言語失當便是一頓好打,又兼是老爺準備好了給小姐的丫鬟,就是管家待她也客客氣氣,她卻不是個張揚的性子,早已惶惑得不行,見小姐如此,難免慌張:“姑娘不要這麼說,我照顧姑娘是應當的。”
沒混熟的奴僕嘛,都這樣,黛玉並不覺得如何,只笑:“我該如何稱呼姐姐?”
林如海樂得看黛玉喜歡,只是談到這丫頭被拐的身世,難免唏噓:“為父問過她好幾回,都說不記得了。”
那女孩也趕緊道:“過去的事都不要緊了,姑娘給我取個名字吧。”
主人給奴僕取名是常事,黛玉微一思忖,道:“大明寺那七日的法事做完時,開了滿池的荷花,美極了,就用這荷花給姐姐取名字,叫英蓮,如何?”
林如海分明看到,黛玉說起“英蓮”二字時,那女孩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林如海心裡微動,突然道:“你的本名約摸和這蓮花有些關聯,可還記得自己的姓?”
黛玉想著那一池的荷花,還有那個彷彿是特地來點化她的老和尚,什麼還淚之說,什麼庇護一生……她雖未必全信,但還是起來了一些心思:“若記得,姐姐自然是要叫自己本姓的,若不記得,便隨我們姓林,看姐姐如此品貌,想來是有些來歷的,我們在江南慢慢查訪,若是能尋到姐姐本家,有這樣的緣分,咱們兩家也可以往來往來。”
自古奴僕,不過是春花秋月的取個應景的名兒便罷,哪個主人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去問奴僕的本姓?
英蓮淚流滿面,可實在是:“不記得了。”
這也正常,孩子從小被父母叫著乳名,印象自然深刻,可哪家父母會一天天在孩子耳邊重複姓氏和全名呢?再被人販子一頓毒打,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林如海和黛玉對視一眼,俱是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