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錦衣家僕舉著棗木棍狂奔而來,木杖頂端的鎏金虎頭裝飾在夜色中閃著兇光,追著前方灰衣青年的背影罵罵咧咧:"小賊休跑!偷了我家小姐的銀子還想溜?"
那青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單衣薄褲上補丁摞著補丁,露出的小臂上結著暗紅的痂,卻跑得極有章法——他左閃右突間避開挑夫的扁擔、避開茶攤的桌椅,鞋底擦過青石板的聲響竟暗含節奏,像是常年在市井中練出的"凌波微步"。雲逸挑眉望著他輕盈的身法,忽見青年突然轉頭,蒼白麵容上綻開一抹笑——那笑容清冽如深潭映月,眼尾卻挑著狡黠的光,竟讓雲逸心中泛起莫名的熟悉感。
擦肩而過的剎那,青年袖中滑出一個紙包,雲逸只覺掌心一沉,尚未反應過來,家僕們已舉著木棍將他團團圍住。為首者腰間玉佩流蘇狂顫,酒糟鼻幾乎要碰到雲逸鼻尖:"好啊!原來你們是一夥的!快把銀子交出來,不然送你去蹲大牢!"
攤開掌心,兩錠碎銀用草紙包著,紙上洇著星星點點的褐色痕跡,細聞竟有苦參與血竭的氣息。雲逸望著青年消失的街角,無奈苦笑:"這位大叔,方才那小哥塞給我的,我與他素不相識。"
"當老子是傻子?"家僕揮棍劈來,卻被賈臨鐵鉗般的手掌扣住手腕。年逾五旬的老管家袖口翻出半截刀柄,刀鞘上的雲紋雕飾與雲逸腰間的如出一轍:"我家少爺乃江湖酒樓少東家,豈會與蟊賊勾結?再敢放肆,便去見官評理!"
刀鞘上的寒芒映得家僕們後退半步,卻仍有人嗤笑:"少東家?穿得比叫花子還寒酸,哄鬼呢!"
雲逸將碎銀拋給賈臨,老管家接過時指尖微顫——草紙上的草藥紋路,正是當年老爺在恆峪山脈親手繪製的《百草圖譜》樣式。賈臨心中微動,朗聲道:"我家少爺隨老爺在深山修行十載,近日方回王都。爾等若不信,可隨我去酒樓問掌櫃唐音茹——她今早還吩咐廚房,為少爺備下了清蒸鱸魚與碧潭香米。"
這話如重錘落地,最年長的護院忽然咳嗽著拽了拽同伴衣袖,指了指前方垂花門:"我家小姐在聽香樓雅間,二位若肯隨我分說,再好不過。"
穿過垂花門時,雲逸瞥見門楣上的"唐"字匾額,心中忽然一動。院內梨花正盛,一名襦裙少女立在花樹下,腰間荷包半敞,露出半塊羊脂玉佩。她抬眼望向雲逸,忽然怔住——少年負手而立,月白色衣袂被風掀起一角,腰間刀鞘上的雲紋雕飾與方才那偷兒眼中的鋒芒,竟都泛著相同的冷冽。
"銀子就算了,"少女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只是方才那賊子......"
"小姐可是覺得他身法眼熟?"雲逸忽然開口,將碎銀遞還時故意觸到她掌心。
少女指尖冰涼,竟與那灰衣青年的溫度如出一轍。她猛地抬頭,與雲逸對視的瞬間,兩人眼中都閃過驚覺——那偷兒的步法,分明是唐家失傳已久的"踏雪無痕"。
夜風捲起梨花落在雲逸肩頭,他望著少女匆匆離去的背影,忽然伸手按住賈臨欲言又止的嘴。老管家掌心的紙包此刻已溫熱,草藥香中混著若有若無的硫磺味——這哪裡是普通碎銀,分明是魔教用來傳遞訊息的"火折銀",遇熱便會顯現密文。
"賈叔,"雲逸望著遠處"江湖酒樓"明滅的燈籠,指尖摩挲著刀鞘,"明日起,我要搬去酒樓住。"
"少爺可是察覺了什麼?"
"沒什麼,"少年輕笑一聲,任由梨花落在刀身,"只是覺得,這江湖的水,該親手探一探了。"
當雲逸轉身時,月光恰好落在他眉間,少年清俊的面容上染著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毅。賈臨忽然想起老爺書房中那幅未完成的畫像——畫中少年手握雙刀,身後是翻湧的雲海,而眼前的雲逸,竟與畫中人漸漸重疊。
聽香樓的梨花還在飄落,卻無人注意到牆頭上閃過的灰影。那青年摘下兜帽,露出左耳後指甲蓋大小的血犬刺青,望著雲逸的背影勾起唇角。他摸出懷中另一塊碎銀,草紙上赫然用硃砂寫著:"風無咎傳人已現,速報血煞堂。"
更深露重,雲逸握著發燙的碎銀走過街角,忽聞身後傳來琴絃輕顫。他轉頭望去,聽香樓的窗紙上,少女的剪影正與灰衣青年的影子交錯——那畫面詭譎如魔,卻又透著說不出的玄機。
這一夜的偶遇,終將在未來掀起驚濤駭浪。而云逸手中的破雲刀,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江湖的第一縷腥風。
轉過街角,玉華河畔的聽香樓已在眼前。湖畔垂柳如瀑,兩名女子立在雅閣前的漢白玉欄杆旁,裙裾被晚風掀起細碎的漣漪。年長者身著月白襦裙,腰間青玉琴囊隨動作輕晃,正是三日前在畫舫上以《瀟湘水雲》技驚四座的唐秋雪;年幼者穿藕荷色羅裙,髮間銀鈴隨著蹦跳輕響,可不就是那在船頭撥絃輕笑的唐秋芸。此刻兩人正湊在一起看一本琴譜,聽見腳步聲齊齊轉身,四目落在雲逸身上時,俱是一愣。
"小姐,就是這少年與賊子勾結!"護院俯首在唐秋雪耳邊低語,卻被她抬手止住。唐秋雪指尖輕釦琴囊上的雙魚紋樣,美目微瞪,卻在看見雲逸腰間刀鞘時驟然放柔——那雲紋雕飾蜿蜒如流水,竟與祖父書房中那幅《風無痕刀譜》上的印記分毫不差。
"你當真是江湖酒樓的......少東家?"唐秋雪的聲音裡帶著疑惑,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期待。雲逸尚未答話,唐秋芸已像只活潑的小鹿般蹦過來,銀鈴髮飾掃過他鼻尖:"這雲紋是風先生的獨門標記!去年我給祖父抄刀譜時見過!"
"風先生?"雲逸挑眉看向賈臨,老管家笑著頷首:"正是老爺在江湖中行走的化名。去年中秋,唐家老爺子攜兩位小姐拜訪江河府,那時少爺在山中閉關,是以未曾謀面。"
"賈叔!"唐秋芸眼尖,認出了賈臨腰間的青銅令牌,"原來你也在!那日你還誇我琴音通透呢!"她忽而湊近雲逸,杏眼睜得溜圓,"可我們從未聽說風先生有親傳弟子!我和阿姊每日卯時便起來練琴,才得了個記名弟子的名分,你怎麼能......"
"秋芸!"唐秋雪輕斥一聲,卻也忍不住打量雲逸。夕陽的金粉落在她髮間銀步搖上,碎成點點星光,映得她耳尖微紅。她指尖摩挲著琴囊流蘇,那是用天山雪蠶絲編織的,尾端還繫著一枚刻著"音"字的小玉佩——那是風先生去年送她的生辰禮。
賈臨見狀,不禁失笑:"小姐們莫要誤會。少爺是老爺從小養在身邊的弟子,刀術、醫道、兵法皆得親傳。"他忽而壓低聲音,"不過老爺常說,兩位的琴藝已得''天音閣''真傳。前日秋雪小姐在畫舫上的《瀟湘水雲》,連路過的江鷗都盤旋不去,當真是繞樑三日。"
"那是自然!"唐秋芸挺起胸膛,小臉上寫滿驕傲,"上月我在演武場練《十面埋伏》,琴絃震碎了三尺青石板!阿姊更厲害,她彈《陽關三疊》時,連祖父養的竹葉青都不敢爬出竹簍!"
雲逸望著眼前眉眼飛揚的少女,忽然想起山中師父常說"大道三千,殊途同歸"。他抱拳一禮,腰間雙刀輕響:"早聞兩位師姐琴藝冠絕王都,改日定要討教——不過今日這誤會......"他看向一旁侷促的護院,"能否先讓這位大哥回去覆命?"
唐秋雪這才驚覺護院還候在一旁,忙揮手示意退下。湖風掠過雅閣,簷角銅鈴發出清越的響,她望著雲逸腰間隨步晃動的刀鞘,忽然輕笑出聲:"既是同門,明日巳時便來聽香樓吧。我與秋芸新譜了《將軍令》,正想瞧瞧......"她指尖劃過琴絃,發出一聲清越的響,"是你的刀光更快,還是我們的琴音更利。"
唐秋芸在旁猛點頭,銀鈴髮飾晃得人眼花:"還要比暗器!我新學了''天女散花''針法,準能扎中你的刀鞘!"
雲逸看著兩姐妹眼中躍動的戰意,忽然想起山中與師父對練的時光。他按住腰間破雲刀,指尖觸到冰涼的雲紋,忽然朗聲應下:"叨擾了。明日定當領教兩位師姐的高招。"
暮色中的玉華河波光粼粼,唐秋雪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忽然輕聲道:"秋芸,你覺不覺得,他的背影與風先生很像?"
"像!"唐秋芸咬著下唇笑,"尤其是拔刀的姿勢,簡直一模一樣!阿姊,你說他明日會用幾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