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這個,林深這件事,她應該也沒說實話。”
“什麼意思?”
“林家重男輕女,那家裡的東西就應該都預設是林深的。就像你和方程,方程搶過你什麼東西?他用得著搶嗎?”
江川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又說:“我記得那個阿婆說過林深總捱打,還總說我不過比她早出生幾分鐘,算哪門子哥,憑什麼總讓我讓。”
“可……”方清珏狐疑道,“阿婆和民宿老闆娘不都說林真真從小被欺負嗎?”
“被欺負是不假,但應該不是我們想的那種情況。”江川說,“林深的所作所為都是不服。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家應該是在小事上講究公平,但真正的利益資源全部預設給林深。”
方清珏皺了皺眉,驟然醍醐灌頂般地明白了什麼。
這種情況現在也有,有的父母嘴上說一碗水端平,不重男輕女,吃穿用度姐弟兩都一人一份,甚至會多給姐姐一份。
但等到買房買車給錢給資源這些真正的利益問題時,他們會預設沒有姐姐那份,這種看似公平的分配,會讓兩個孩子都很不滿,從而敵視對方。
林爸應該就是這樣,面上一碗水端平,實際上林深想搶什麼都能順利搶走,大家都看得很明白,所以才會說林真真從小受欺負。
“所以……”方清珏恍然大悟,“她不是在搶方一航,她只是想報複,她知道林深喜歡方一航,所以不想讓他好過!”
江川想起林真真摔下臺階前的樣子,搖了搖頭,說:“不止,她應該也想真真正正地贏林深一次。”
她當初想放棄方清珏,不是厭惡同性戀,而是覺得自己兒子和林深長得一樣就罷了,性取向居然也一樣,這讓她有種徹徹底底輸給林深的挫敗感。
她的厭惡,她的恨,她所有反感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如果是這樣……”方清珏說,“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林真真經歷了十幾年的不公對待,已然陷進對原生家庭的恨裡,這份恨讓她無法好好生活,所以她報複完林爸和林深也沒能走出來,還在不斷參合方一航和林深的虐戀。
她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不僅把方程方清珏當報複的工具,甚至都沒放過自己。
不知道該說可悲還是其他什麼,方清珏不禁想到了放棄天文改學教育的徐招娣,一氣之下輟學考輔警的陳序,守靈時被抓到宴會上彈琴供人取樂的江川,還有為了學程式設計幾番掙紮的方程……
他們每個人都抗爭過,妥協過,陷入原生家庭的泥沼裡不得不犧牲過。
這讓方清珏覺得,原生家庭很像一場迎面襲來毀天滅地的風暴,讓人痛苦的不是被颳得有多痛,摔得有多慘,而是它一吹過來,你就不得不後退,讓步,妥協,放棄自我。
有人頭破血流地走出來了,有人自我洗腦困在其中,有人徹底迷失,化為風暴的一部分。
巴克明斯特·福勒說過一句話,我,其實是動詞,是我自己在營造我。
方清珏能從風暴中走出來,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從未放棄自我。
如果五年前,他沒有孤注一擲地跑到萊市讀自己想讀的專業,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是回歸家庭,任由林真真掌控,那他現在絕對還困在這場風暴裡,像方程一樣掙紮不得逃脫不得,更沒辦法和江川複合。
林真真也有擺脫風暴的機會,她在學業有成,報複完林爸和林深後本可以好好生活。但她沒有,她懷揣著恨再次投身漩渦,與其共沉淪。
可憐,可悲,也可恨。
人生就是這樣,你無法決定風什麼時候吹過來,但能決定要不要避開。只是太多家長為了掌控故意混淆了“聽話”與“孝順”的概念,讓人産生了很重的心理負擔。
想通這一點,方清珏不由得替方程感到悲哀。徐招娣都認清了,他時至今日都沒有看穿。
“好像結束了。”江川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
前臺的音樂停止了,外間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方清珏嗯了一聲,說:“應該是。”
“那走吧。”江川朝他伸出手,“我在附近訂了間民宿,你忙了一天肯定累了。”
方清珏飛速卸好妝,趕在其他人回來前和江川離開了。
江川定的民宿在高層,有寬敞的落地窗,精緻的調酒吧臺,擠滿綠植和鮮花的露臺,浴室很大,浴缸能泡下兩個人。
方清珏一進屋就說不出話了,心緒如潮水般湧動著,他來回轉了好幾圈,感覺這房子完全是按照他當初提出來的租房要求找的。
“我放好了水,你先去泡個澡吧。”江川套上圍裙,從冰箱裡拿出菜到砧板上切,“洗完飯差不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