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方清珏解釋,“診室人多,就帶患者來這照下內窺鏡,不幹別的。”
“那還成。”護士長透過門上的玻璃往屋內看了一眼,“有些人就是這樣,不訓不老實。我去樓上看看,你忙吧。”
方清珏嗯了一聲,“麻煩你了,蘭姐。”
“嗐,多大點事兒。”護士長雙手揣進白大褂的衣兜裡,走了。
方清珏沒再進觀察室。
他倚牆看著窗外甬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有獨自來看病的年輕人,有帶孩子的家長,也有陪老人一同來的子女,每張臉上多多少少都帶著一點憂慮。
這份擔憂始於關心,或是關心自己,或是關心家人,徐爸爸第一次來的時候臉上也有這種憂慮。
情緒無法造假,但方清珏寧願他造了假。
觀察室裡又傳來了爭執聲,聲音不大,站在門口勉強能聽清——
“沒有我哪來的你!就算沒有養恩,起碼有生恩!”
是徐爸爸的聲音。
方清珏嘖了一聲,偏過頭,透過門上的玻璃往屋裡看,恰巧看見陳序眉尾一壓,表情變得極其嘲諷:“生恩,你算哪門子的生恩?”
就是。
生了不養,還不如不生。
徐爸爸被這句話刺到了,表情忽然變得扭曲,“這哪兒輪得著你說話?”
“這世界上的父親怎麼一個比一個不要臉。”
陳序斜著眼睛,都不拿好眼神看他,“十月懷胎的是她媽,鬼門關走一圈把她生下來的是她媽,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到周歲的是她媽,一直撫養她的是她媽的妹妹,就算報生恩也是報她媽的生恩,你算個什麼東西?”
徐爸爸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一副啞口無言的樣子。他被這番話懟得徹底偃旗息鼓,陳序卻沒停止冷嘲熱諷。
“還生恩,你能生孩子嗎?”他森然一笑,“你既不能生又不願養,哪來的臉說看在生恩的份上?”
也許是說不過陳序,他將目光放在了徐招娣身上,苦口婆心地勸著:“招娣,聽爸一句勸,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沒等他說完,徐招娣就打斷了他的話,“是,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它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爸,我沒能從你和媽身上體會到親情,能抓住的只有愛情和友情。”
說到這,她低頭抹了下眼睛,抹完卻沒有抬頭,而是保持著這個看地板的姿勢問:“爸,這幾天祖姨一直諷刺我不聽你的話就是不夠孝順,還說我不知好歹,連康博士都不願嫁,她這麼說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站出來為我說話?”
“我那是——”徐爸爸快速眨了眨眼睛,語氣突然軟了下來,“招娣啊,爸也是初為人父,很多地方做得不夠好,你別怪爸爸。”
“可是爸,你也是從孩子過來的。”徐招娣這才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方清珏才發現她早已淚眼模糊,連睫毛上都墜著淚珠。
可她的聲音很平穩,甚至連一點顫音都沒有,彷彿心徹底死了,“就算你真的沒有為人父母的經驗,但你最懂一個孩子想要什麼。你看你把弟弟照顧得多好,這份愛你能給他卻給不了我,為什麼呢?”
徐爸爸被問住了,也低頭去看地板。十幾秒後,他抬起頭來,“招娣……”
徐招娣背過身去,沒有回應,也不再看他。
這一刻,徐爸爸的臉終於開始皸裂,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那些被歲月刻下的裂痕就像面板上的褶皺,醜陋且真實,每一個溝壑都橫在父女之間,恐怕再也無法填平,也再也無法跨越。
“算了。”他嘆了口氣,“你實在喜歡,爸不管了就是。”
方清珏扭過頭,順著走廊走出門診樓。夏末初秋,風裡藏著冷,他叼著煙在門右側的牆角點亮了打火機。
火光剛剛亮起,就被風吹滅了。
他抬眼看著風吹來的方向,心道,家不是避風港,風有時候也會從那裡吹過來,甚至會吹得比其他地方更甚更大。
而且。
沒人知道下一次起風是什麼時候,只知道每次起風,都會被風沙吹得行銷立骨,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