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珏不斷按著手機螢幕,按著按著,忽然意識到屋子裡已經很久沒響起腳步聲了。他狐疑地回過頭,正對上江川那雙深邃的眼,立馬倒扣住手機,但還是晚了一步。
“你怎麼這麼可愛,連我給你買個五毛錢的冰棒都記賬。”江川說著坐在了床邊,“想將來還我?”
方清珏態度十分堅決:“要還。”
江川輕輕地笑了笑,手臂撐著床榻趴在他旁邊,歪頭看著他。
也許是因為沒有開燈,屋裡的光線太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混進了什麼東西,變得晦澀,昏暗,很有侵略性。
“那我得收點利息。”
他壓著嗓音慢悠悠道。
“應該的。”方清珏抿了下唇,“我按銀行利率雙倍給你。”
江川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會兒,倏地笑了出來,“逗你玩呢,還當真了。”
他湊過來聞了聞方清珏的頭發,然後起身朝淋浴間走,“這民宿的洗發水居然是椰奶味的……”
門咔噠一聲閉合,隨之響起稀裡嘩啦的流水聲。方清珏緩慢地眨了眨眼,然後望著淋浴間的方向怔怔出神。
自從那通電話開始,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和以前不大一樣。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對江川來說很特別,但這份特別究竟是因為他把自己當做弟弟,還是別的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怎麼趴著睡覺。”江川洗完澡,繞過床尾走到床的另一側,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方清珏感覺一股清風從他的方向吹過來,空氣裡帶著淡淡的椰奶香。他翻過身,平躺在床上,下一秒,耳畔響起了低柔溫沉的聲音。
“這個島還有挺多景點沒逛,你要是想逛完我就續房,不想逛咱明天就走。”
“不續。”
“好。”
床頭忽然亮了些許,江川將手機螢幕的亮度調到最低,翻過身來面朝他側躺著,一邊滑動螢幕一邊說:“你吐那會兒可把阿婆嚇壞了,生怕你是吃草粿吃的,我追上去的時候她還怕我訛錢,攥著錢袋子不撒手。”
方清珏冷嗤道:“做賊心虛。”
“小本經營嘛。”江川停頓幾秒,繼續說:“我剛剛和老闆娘打聽了鎮上的事,她對阿婆說得那家人也有印象。”
方清珏的心當即提了起來。
“她都說什麼了?”他也側過身去看江川。
“和阿婆說得差不多,那家人重男輕女,小女兒從小到大受了不少氣,念大學的事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問那家人到底為什麼搬走,她說她也不清楚,這都是聽別人說的。”
方清珏聽得心裡不是滋味。
林真真比誰都清楚淋雨的滋味,卻還是把他的傘撕爛了,讓他也站在同樣的大雨裡。
“哦對,老闆娘還說,村裡人都說那女孩成績很好,那個年代就考到了市裡重點高中,學校考慮到她的家庭情況免了學費。這麼多年還沒有第二個人能成績好到讓市重點不收學費也要錄用的呢。”
方清珏越聽越奇怪:“成績這麼好還不供她上大學?”
“供大學要不少錢嘛,她上面還有個哥哥。”江川似乎買完票了,把手機放在兩人枕頭中間,“就算是現在,供一個大學生也會增加家裡的壓力,何況他家是兩。”
方清珏的視線虛虛地落在被微光照亮的床單上,沒再說話。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林真真不可能不怨那個男人,就像他不可能不怨方程。
怪不得她總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看自己。
她很恨他吧,恨到看見自己這張臉,第一時間想到的根本不是兒子。
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響起,江川湊近了幾分,枕著枕頭邊看他:“在想什麼?”
方清珏抬眼與他對視。
江川眼睛的顏色很淺,手機螢幕微弱的光在他眼底映出一大片亮色,像參了水的琥珀糖,給人一種很深情的感覺,所以他這樣看過來的時候,方清珏的腦子忽然打了結,想都沒想就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在想她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有什麼意義……”
指尖被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然後就被虛虛地握住了。方清珏睫毛一顫,回過神來,藉著還沒有熄滅的手機光亮從那雙眼裡讀出幾分安撫情緒。
“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他存在的意義,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而活,但肯定不是為了林真真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