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
反正這人生已經夠爛了,再爛還能爛到哪裡去。
那一秒,他的胸腔好像灌入了尖利的冰錐,痛得他想捂住胸口。
但他還是慶幸的。
至少這意味著江川不會再有輕生的念頭,其他的只能交給時間。
江川在理發店門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日頭毒起來的時候,他才動了動,問默不作聲陪在一邊的方清珏:“我頭發是不是太長了?”
方清珏端詳他半晌,說:“有點。”
江川扒拉了幾下頭發,偏過頭來朝他笑了笑,“用剪嗎?”
方清珏看著他微翹的唇角,呼吸凝滯了。
那一瞬間,他心思百轉千回,鼻頭竟然有些酸。
“剪吧。”他說。
江川點了點頭,去古文化街那邊很出名的美發沙龍理了頭,重新配了副無框眼鏡——原來那副沉海裡了。
他把後腦勺的頭發剪短了,劉海沒動,顯得頭發很有層次,看起來很像九十年代香港男明星常留的那種很有氛圍感的長中分劉海頭,複古又文藝。
那天的墜海就像一場夢,隨著那場高燒一起消失在春日的微風中。
江川變得和以前一樣了,臉上總掛著不走心的笑,時不時擠兌幾句胖子,好像終於接受了陳婆去世這件事,願意向前看了。
胖子總算放下心,不再一天二十四小時跟著他,回沖浪店複職。
江川則當起了理發師,沒有回學校的意思。方清珏旁敲側擊地問,他只是笑笑,輕描淡寫地說:“算了吧,我沒這個命。”
起初,方清珏還不懂為什麼。很快,又有一批討債的追上門,他才想起江川還揹著巨額高利貸。
江川沒有報警,而是將人引到了和寸頭打架的那個衚衕。方清珏和胖子趕過去的時候,那八九個人已經全被打趴下了,江川騎在一個人身上,臉上濺著血。
他唇邊漾著溫和的笑,攥著鈦鋼指虎的拳頭卻剛勁有力,砸得那個人滿臉都是血。
“川哥!”胖子奔過去架住他高高舉起的胳膊,“再打下去該出人命了!”
“怕什麼。”江川淡淡吐出一句,“他們不敢報警。”
方清珏一動不動地站在衚衕口,目光落在江川粘著血的側臉上,忽然感覺他很陌生,陌生得可怕。
幾十秒後,江川被胖子從那人身上拽起來才看見他。那一瞬間,他們的目光對上,方清珏清楚地看見江川的瞳孔縮小了一圈,像是被自己的表情給紮到了。
“你怎麼來了。”他把戴著指虎的那隻手往身後藏了藏。
聽出他話語裡的責備和疏離,方清珏的心揪了一下,反問:“我不能來嗎?”
江川沒有開口,也沒有挪開視線,相對的目光裡無端添了些對峙的意味。
穀雨後的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已然有了初夏的影子,微風一吹,空氣中的血腥味藏無可藏,避無可避。
方清珏的影子被夕陽的餘暉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衚衕的陰影裡。而江川和胖子就站在牆邊,正好在那一片陰影中。
那一秒,方清珏突然想起了寸頭,想起他和胖子口徑一致的“不是我們幹的”,頓時覺得陽光裡的自己像個局外人,和陰影中的他們根本不在同一個世界。
所以他不配參與,也沒有知曉的資格。
“怪我,我哪想到你下手這麼重。”胖子訕訕地看過來,“方仔,你去店裡等著,這血次呼啦的,別看了晚上做噩夢。”
方清珏恍若未聞,只靜靜地注視著江川,等著他發話。
但江川卻一言不發。
有時候,有些話是不需要說出口的。方清珏轉身離開時步伐邁得很重,但一次都沒有回頭。
那天晚上江川打過來一通電話,他沒接,江川就沒再打。
他也沒再去育才街。
其實比起生氣,他更多是失落,是“原來經歷了這麼多我依舊是個局外人”的那種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