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您恨我嗎?」倪鳶啞著聲音問。
距離上次探視不到一週,倪燚卻又蒼老了不少,發鬢雪白,滿臉皺紋,眼下烏青更濃。
倪鳶注視著他,平靜地自問自答:「恨吧,可是你有什麼資格恨我?」
她眼前一片朦朧,再次清晰時前半身的悲苦猶如幻燈片一般放映。
「我倪鳶,剛出生不到一天就失去母親;十三歲時因為患上心理疾病,被困在漆暗的房間裡,綁住手綁住腳打了數不清的針數;十五歲因為抽煙,被你打到送進醫院,頸側留下了一塊永遠無法消除的疤;十七歲,在我以為前路冒出光明的星光時,你攛掇爺爺送小叔叔去r市,讓我們分開五年;二十三歲,你讓我重溫七歲那年的痛苦的回憶;二十四歲,你讓我差點因為車禍死在高速上,讓我因為腦子壞了而絕望崩潰。」
「我所有的苦難全源自於你。」
「倪燚,你到底憑什麼恨我?我才應該恨你,我他媽恨透你了!」
倪鳶將多年的委屈、痛苦、不甘全融進這聲嘶吼中,她雙眼猩紅,攥緊的手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身體不停顫抖著,死死盯著倪燚。
倪燚知道倪鳶其實少追究了一點,七歲的她因巨大的的刺激而忘記所有,倪燚甚至在臨時股東大會上懷疑過那場失憶的真假。
恍惚、自責、後悔就像巨石,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髒上,壓得他喘不過氣。原來那些怒意上頭所做的決定,會對倪鳶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原來他親生女兒的前半生,會因為他而無比艱苦。
他垂下頭掩住欲出的淚,聲音啞而輕:「你應該恨我。」
倪鳶微微昂首,深呼吸一口氣,「原來這些就足以讓你愧疚,可光是愧疚一點都不夠。」
她慢慢恢複平靜,按下電腦播放鍵,與倪燚一同觀看起那段塵封已久的監控影片。
沈淑靠在病床頭,用笨拙的姿勢把小小的倪鳶抱在懷裡,她神色蒼白卻不掩美豔,用唇小心翼翼地去貼倪鳶的鼻子,剛感受到柔軟而溫暖的觸感就落下了淚。
她輕聲喊倪鳶:「寶寶。」
她喜極而泣,發自內心道:「能生下你,媽媽很高興,甚至沒有那麼後悔嫁給你父親了,真好。」
她的笑意更濃,右手輕輕拍打著倪鳶,渾身散著濃濃的慈愛,連聲音都無比溫柔:「小鳶,倪鳶,像紙鳶一樣高飛於空,永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你小叔叔取的名字真好。」
她沉默著注視倪鳶,很久後哽咽著聲音說:「媽媽愛你,但是……希望你不要記得我,就讓你的父親帶著懺悔加倍愛你吧。」
事實也的確如此,倪鳶忘記了沈淑的所有,僅存的瞭解還是倪予川一次一次重複講述的,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沈淑賦予期待的人——倪燚。
鐵門開啟又合上,探望室僅剩倪燚一人,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電腦上重複播放的影片,簡直要把螢幕看穿、要把眼睛看得生出澀意、要把雙眼看得溢位淚光。
很久以後,他終於收回視線,抬手合上電腦。
他垂下頭搖了搖,自嘲地笑出聲,笑聲愈大,他無意識攥緊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地敲打桌面。
他斂住笑,眼角滑下淚滴。
「沈淑,她和你真的太像了。」
他仰起頭,眸光生出一絲淺到近乎沒有的柔情。
「沈淑,你是怪我的,對不對?」
他垂下頭,視線落到那柵鐵門上。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