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落在眼中,女人口中哼唱童謠,嬴仲景隨之陷入無盡黑暗,彷彿被束縛在一個四方匣子中。
感受到體內微涼的靈力,他撐開厚重的眼皮。過去很久,才回想起自己是誰。
眼前清冷麵容逐漸清晰,他勉強一笑,想叫師父不必擔心。他想坐起身,腹部劇痛傳來,只好躺回去。
“沒有那抹仙氣,我壓制不了毒素多久。現在就進行第二次洗髓。”接連三日輸送靈力,姜泠月有些疲憊。
“雪水沐浴,山石為爐,實乃一番美事。”嬴仲景道,想要化解二人間略尷尬的氛圍。
“就地取材倒是不必,你不是有一尊煉器鼎?將它取出來吧。”姜泠月起身走去洞外。
天罡鼎出現在洞中。嬴仲景強撐著站起,褪去外袍坐入鼎中。天淨瓶瓶口倒扣,靈水淌入鼎中。
感受著水流中蘊含的靈力,他暗自咋舌,他仿若一件被錘煉的法器。
靈水溫潤,底部火焰溫度奇高。先前暗藏在體內的藥力開始被吸收,他神志無比清醒,骨上的痛楚比上一次還要明顯,漆黑的腿骨逐漸變得透亮。
他咬緊薄唇,並不多言。
痛到想要大喊大叫,想要翻身跳出天罡鼎,在地上胡亂打滾。這具身體受過太多次傷,明明已經對痛感麻木,這股切膚之痛還是叫他戰慄。
一縷縷肌膚被剝離出身體,偏他身體恢複極快,新生的血肉就這般一次次生長再一次次被侵蝕。
不知過去多久,冥的記憶再次湧現,識海中竟拼湊出姜泠月的容顏,叫他呼吸一滯。
水霧撲在臉上,在纖長的睫毛上凝成水珠。嬴仲景用力眨了下眼,耗盡所有力氣去看洞口那抹背影。
彷彿心有靈犀,姜泠月恰好回頭與他對視。
在姜泠月眼中,嬴仲景面色除去有些蒼白,可以說是平靜得過了頭。
猶豫一瞬,她走進山洞中。
看著這雙漂亮靈動的眼睛,她垂首問:“嬴仲景?”
嬴仲景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忽地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姜泠月下意識抬手,寬大的衣袖遮擋住濺起的水珠。
她往回拉手腕,嬴仲景手上力道更大,生生拉得她一個踉蹌。另一手按住鼎壁,她低頭去看嬴仲景的手。那原本修長的手指此時可見白骨。
被攥得生疼,姜泠月覺得有些不對勁。
此次她將半瓶靈水倒入爐中,可增強藥效,減少洗髓次數,吊著嬴仲景的命。同時也會讓他保持清醒,他不該是這副神志不清的樣子。
她掐住嬴仲景下頜,注視他的眼睛。
倏然,她拍了一巴掌。
這種生死攸關之際,他竟還有心思想其他事?
痛,才能讓他長記性。
嬴仲景後背撞在堅硬的鼎壁上,頓時吐出一口血。他拭去唇角血跡,方才在識海中,他再次看到一些零星的記憶碎片。
那時冥蘇醒不久,終日困在湖底,靠一點微弱意識麻木地活著。
某日姜泠月忽然來到禁地,她面上帶淚,手持仁義獨自在冰上舞劍,她旁若無人地大笑,揮劍將山崖攔腰斬斷。
在禁地發洩一日,她腳尖輕點飛向天雪峰,足足待滿十日才離去。
冥浮在冰層下,眼看姜泠月仙氣環繞,不甘地大叫:“是你!你怎麼可能成仙!絕不可能!”
嬴仲景心疼又難過,他不知道這段記憶是何時發生的事,但能引起師父喜怒哀樂的只有一人。
那一刻,他心思有幾分微妙。他竟對滄禎生出了妒忌之心。甚至包括魏陽景,他卑劣地妒忌他們。
有一個人曾經佔據師父的全部,他卻只能從前世記憶中拼湊。
誰都可以,只有他這個徒弟絕對不行。可若沒有這層身份……
他來得太遲,也沒有任何資格妒忌。
這些事師父不可能提,沒有人願意主動掀開自己的傷疤給別人看。